虞归晚与崔季玄目光相触,随后一愣,飞快低下眸子饮着盏中甜汤。
忽觉手肘被人轻轻靠了一下,才疑惑地朝身旁望去,甫一抬头,便听见长平小心在她耳侧道:“你阿兄正瞧着你呢。”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虞归晚不咸不淡地转回脑袋,只一心一意盯着盏中的甜汤,明明是香甜可口的味道,咽入腹中却只觉酸涩非常。
一旁的仪清郡主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长平就不说了,向来是个一眼看出心事的性子。
可杳杳,怎得像极了一棵焉嗒嗒的小花,仪清目光在崔季玄面上一触,见他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跟在太子身后,心下一时有些度量。
尚且不待细想,便听见主座之上的裕阳长公主笑称了一声:“明安,你来了!”
说着,便站起身,笑意盈盈地迎向殿门口的人,还一边偏了偏头,对长平道:“还不快来拜见你太子哥哥。”
此话一出,席间众人皆齐齐起身,伏身朝殿门那为首的男子行礼,口中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虞归晚了然,这便是方从边关回来的太子殿下苏阑亭,字明安。
只是太子这样的人,与她也无甚干系,这般想着,虞归晚老老实实站起身行了礼,瞧着玄色绣龙纹的锦靴从自己面前踏过。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虞归晚似有所感,悄悄抬头瞧了一眼,却只能见到太子的背影,就连崔季玄也并未回头。
虞归晚只得悻悻地低下头,暗自咬牙,好你个崔季玄,竟然真敢将她当做空气!
待行过礼后,裕阳长公主才开始与这几位青年才俊寒暄。
“瞧瞧,不过是些小事,还要劳的你过来”裕阳长公主瞧太子是越瞧越喜欢,只是她这话也不假,苏阑亭别的不说,外貌条件确是极好的,担得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二句。
苏阑亭温声一笑:“姑母生辰,咱们做小辈的自然是要来的。”
这番话直将长公主哄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朝殿下两旁的人朗声笑道:“这明安惯来是个孝顺的。”再一瞧苏阑亭,又道:“瞧如今这俊俏模样,将来不知道要骗了多少女郎的芳心。”
苏阑亭闻言,目光一顿,随后只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说完苏阑亭,长公主才将目光移到剩下的人身上,崔家嫡长子崔砚,镇国公府的世子虞云清,还有其余几个青年才俊,无一不是世家王侯出身。
待众人皆将贺礼奉上,这才欢欢喜喜开了宴会。
午宴之后,便是游园会,虞归晚自然是跟长平等人走在一处,本想着寻个清净的地方静一静,却偏偏有人不让她好过。
“虞归晚,你可真是叫我好找!”
虞归晚顺着声音望去,不自觉的皱皱眉,她现下心情不好,也不耐与姒云琚攀扯,只淡淡撇了一眼就要走。
姒云琚却不满她这态度,今日太子赴宴,谁都未曾多看,却偏偏往虞归晚那个方向瞧了好几眼,再一瞧她那张祸水脸,哼,真是天生的狐媚子。
姒云琚还未开口,她身后穿鹅黄襦裙的女子便朗声道:“虞家娘子弄坏了旁人的衣裙便这般一走了之,镇国公府竟是这样的教养么?”
闻言,虞归晚脸色一冷,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的人。
对面以姒云琚为首,身后跟着的便是钟令嘉继母所出的女儿,钟家的嫡出二娘子。
还有广宁侯府的七娘子公清也,户部尚书家的三娘子张枫茹。
方才说话的,便正是钟家二娘子钟幼安。
钟幼安来者不善,虞归晚这边也不是好欺负的,首当其冲的便是长平郡主。
长平冷哼一声道:“钟二娘子一来就兴师问罪,可是有何不妥?杳杳自打进府就是家丁们跟着,多双眼睛瞧着的,可从未有何人禀报姒娘子的衣裙坏了。”
到底是郡主,长平周身气势一凛,一双眸子冷冷从姒云琚等人身上扫过,冷声道:“若是叫旁人知晓了,还当我公主府怠慢了姒娘子,姒娘子,你说是不是?”
接收到长平并不算善意的目光,姒云琚也毫不畏惧,长平此举无非就是拿长公主压她,可惜她也不是好惹的。
因此姒云琚端庄一笑,便伸手将钟幼安一拦,温温柔柔开口道:“郡主误会了,幼安并无此意。”
“郡主许是不知道。”姒云琚抬着步子向前走了两步,至虞归晚面前停下。
挑衅笑道:“今日我本在马车之上暂且歇息片刻,却不成想虞家娘子问也不问便朝马车出手,这才惊了马,马车中东西一阵翻落,弄坏了我的衣裙。”
“此事,想必虞家娘子也不会不承认吧?”
姒云琚歪了歪头,面上一派宽容之色,仿佛笃定了虞归晚不会赖账。
虞归晚自然不会赖账,可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听完噗嗤笑出声道:“原是如此,我还以为姒娘子是在马车中晕倒了,毕竟谁也想不到竟会有人去别人家里做客,却在主家门口歇息起来了。”
虞归晚略带嘲讽地回望姒云琚,还真是知书达理的姒家娘子,几句话之间,竟就这般颠倒黑白,硬是故意将阻碍自己的举动说的这般无辜。
姒云琚神色一僵,摇了摇头道:“罢了,总归我也有错。”
说完,又笑了笑,温和道:“只是...虞家娘子往后可莫要这般行事,我身旁有祖父为我寻的护卫坐镇,旁家女郎可是没有的。”
“若是再遇见虞娘子这不由分说的一处,只怕要伤了身子。”
虞归晚正在讶然,姒云琚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性了,便觉长平轻轻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虞归晚微微转过身,才发现太子等人不知何时站在她们身后。
呵,难怪姒云琚忽然跟变了个人似得,她在外人面前总是装的很好,不然也得不来建京第一才女的名头。
虞归晚也懒得与她争,众人皆转身对苏阑亭弯腰行礼。
姒云琚起身后温婉笑道:“不知太子殿下在此,还请恕小女子们无状了。”
虞归晚触及苏阑亭身后的人,随后垂下眸子,连姒云琚的话也不耐反驳。
只拉了长平等人便要走。
苏阑亭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对于虞归晚的无状也并不放在眼中,只温声笑道:“无妨。”
左右无非是路过而已,他还不会小气到同这些女郎们计较,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自己堂妹。
他身后,一袭青衣的虞云清却是皱眉道:“杳杳,太子面前,不可无礼!”
虞归晚这才想起来,自家阿兄也在,登时步子一停,乖乖巧巧立在原处,也不说话。
虞云清见她这样子也是不忍,心下一叹,软了声音道:“行了,去玩儿吧。”
虞归晚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去了碧澜亭。
余下人等,郎君们好容易将热情的姒娘子送走,虞云清才拱手对太子道:“家妹无状,还请殿下见谅。”
方才,任谁都瞧得出来虞归晚一番心不在焉的样子。
苏阑亭目光一转,忆及方才的小姑娘,笑道:“无妨。”
随后一众人才顺着假山而上,至半山间,崔砚忽然忆起一事,朝太子歉疚道:“忽然想起家中一事,还请殿下恕臣失陪。”
苏阑亭淡淡一点头,自然是准了。
另一边,虞归晚也早早寻了借口孤身溜出来,好巧不巧正与下山的崔砚碰上。
二人相对而立,视线交错,偏偏谁都不说话。
男子长身玉立,俊美非凡,女子皎若明月,灿若朝霞,瞧着倒是分外登对的一双璧人。
良久,还是虞归晚当先开口道:“崔砚,你还有脸来见我!”
话音刚落,虞归晚便别过头去,心头涌上一阵酸涩。
崔砚微微一叹,上前道:“此处人多眼杂,不若另寻一处说话?”
他身旁跟了小厮,虞归晚身边也有汀烟,二人寻个亭子坐下说话,倒也算不得出格。
更何况,二人本就是表兄妹的关系,谁又敢四处多嘴。
好在长公主的后花园中,最多的便是亭子,于假山背后有一处六角亭,六面皆无遮挡,用于给来往宾客落脚歇息之用。
阳光下,少女的脸被金光勾勒出轮廓,许是因着冷下脸色的缘故,瞧着更像是天上的神女。
“不是你说有话要同我说?”虞归晚冷冷开口。
崔砚虚长她三岁,但因着衡阳郡主的缘故,她自小便与外祖家格外亲近,一年中总有几月在崔家小住。
崔家这一辈又不曾有女孩儿,因此无论是舅舅舅母还是外祖外祖父,都疼爱她的紧,也因此,她与崔砚,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有着这样的情分在,再加上崔砚生的格外好,对她又是百依百顺,她如何会不动心?
崔砚闻言心下一叹,心中也是难忍,只是面上仍旧不敢显露半分,只垂下眸子克制道:“杳杳,我是你表兄,往后也只会是你兄长。”
就在上月,祖父生辰,衡阳郡主特意带了虞归晚赴宴,许是午宴饮的有些多,虞归晚愣是将一腔女儿情思尽数说了出来。
却不曾想,只得了崔砚一句:“杳杳,我是你表兄,只是表兄。”
便令下人将她送回母亲那里,至今日才再次得见。
“兄长?”虞归晚面露嘲讽:“自七岁起,每年我的生辰,你都要想尽办法讨我欢心,去岁是钟灵山的漫天孔明灯,前年是明月楼的满楼烟花,还有这个!”
虞归晚说着扔出一根玉簪:“这是你一刀刀亲手雕刻出来的,崔季玄,你敢说,你对我并无一丝男女之情?”
亭外,汀烟听着自家女郎的话,活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住瞧着外面的小路,丝毫不敢分心。
崔砚目光一顿,随后仍旧温润道:“这些事,皆是兄长之责,若是叫你误会,往后我便再不会做。”
六角亭的阴影洒在崔砚面上,将一张玉面狠狠割裂成两半。
虞归晚一听,气上心头道:“好好好!崔季玄,既然你如此说了,我虞归晚也不是个纠缠不清的人,只是你记住了,我虞归晚也不缺什么劳什子兄长。”
“既你对我无意,日后,你便不要后悔。”
崔砚嗓音依旧清淡:“杳杳,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
虞归晚腾地站起身,落在崔砚身上的目光一寸寸变冷,狠狠将桌上的玉簪往地上一摔,见崔砚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转身挥袖离去。
外面的汀烟连忙跟上,另一旁,崔砚身边的小厮云影立刻进来,欲言又止道:“郎君...”
自家郎君对虞家娘子到底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不说别的,就说这簪子,便是当初郎君寻了许久的春彩,又刻意寻了技法高超的大师,学了整整三个月才敢动手。
后又雕了整整两月,才得了这么个簪子,若说这都是无意,那什么才是有意?
“你去跟着,仔细将人护送回去。”崔砚如玉的下巴微抬,面上仍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郎君!”云影双手握紧,急的一跺脚。
虞娘子的性子他是知晓的,若是郎君现在不去追,往后要是再想哄回来,那可就难了。
却见崔砚冷冷一抬眸,云影一怔,无奈只得偷偷跟了上去。
亭中顿时只余下崔砚一人,半晌,他才从桌边站起身,轻轻蹲在地上,将地上四散的碎片一点点捡入掌心,再慢慢攥紧,直至有血色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