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排球场内。
挂断电话,及川彻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转手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等对那边低声解释完,他才望着黑掉的屏幕,久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教练不悦的看着这边,刚想开口责怪,及川彻却一副已经调整好的样子,脸上依旧是那完美的笑容,“接下来是我的发球回合了吧,我会拿下的。”
“……没事吧。”教练很少看见这个在球场上就像变了一个人,全神贯注的二传手这么分神的样子。
更何况,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他们队必须要夺得这一分。
而这是,判断及川能不能担任青城队长之位的关键一战……备战今年的IH、来年的春高,青叶城西排球队必须要选出堪当大任之人。
“嗯,”及川彻轻声道,他用毛巾擦着额头和后颈的汗珠,直起身,然后笑了笑,依旧是平常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什么事都没有。”
“我们会拿下这一分的。”他最后说。
-
我坐在警务局。
旁边的帽子姐姐正把毛毯往我身上裹,她紧握着我的手,似乎想说什么,旁边是帽子叔叔递来的热水,他默默走到旁边,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身前,有人温柔的用毛巾擦掉我嘴角的血。
门外似乎还能听见井上大喊着“我没有”,透过包围他只看我,那眼中满是哀求,但我只是紧闭着眼睛,没有看他。
几个叔叔强硬的把他带走,警务室里恢复安静。
递给我毛毯的帽子姐姐那双有些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脸颊,我却触电似的避开,我只把脸深深埋进毯子,我听见了自己沉重而钝痛的心跳。
“小美,发生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对吗?”她问我。
我的思绪回到半小时前。
有人捂住我的嘴巴,我还没看清那人的样子就被拖进黑暗。一时间所有不好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我用从未有过的力气死死咬住那双手,直到对方在我身后疼的嚎叫。
“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听见自己声音嘶哑,而嘴里的虎口也已经血肉模糊,我血红着眼睛,“我会用我的全部,我的所有钱来报复你……”
“小美,是我,是我!井上!”井上惊慌道,他吓得松开手,于是我看见了他身后那如同表白的阵仗。
很多的玫瑰花,还有蜡烛,那些红色的玫瑰把我的名字围在中间——准确的说,是用玫瑰花拼凑出了我的名字。
毫无疑问的,表白的阵势。
但我只喘着粗气,谁都没听见呼啸而来的警车声。
“喂,喂……你没事吧,小美!”井上没去管自己血流如注的手,“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吓到你了吗……你,你别吓我啊!”
他像是才注意到我的异样,轻轻摇晃着我的肩膀。
我在他那双染上焦急和疑问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
……
但我们很快被分开,有人抱住了我,是长相和蔼的帽子姐姐。有叔叔推搡着井上让他离我远点。
有人拿着对讲机:“报警已确认,情况属实,青城学校外确实发生了一起欺凌事件。”
到了警务室,他们确认了我的名字。
来了很多人,很多事还在学校未走的教师,有的校领导匆匆赶来,他们神色凝重。我听见他们说“这是青城从未有过恶性欺凌事件”,“严肃处理”。
但帽子姐姐把所有想来看望我的领导都赶走了,在安静的警务室里,她收起我的档案,用力握住我的手。
“我们会处理好的,”她盯着我刚才被井上攥过满是红痕的手臂,沉声说,“不会再让过去的情况再次发生。”
我抬起头,瞥见了那份资料。
“小美七岁时曾被绑架,父母报警,当天下午其独自一人返回,因线索不足未侦破此案。”
我闭上眼睛,脸上却还残留着被紧捂的战栗感,粗粝的手掌心、粘稠的手汗……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仿佛窒息般拖进别人怀里,被塞进阴暗窄小的汽车后备箱。
没错,在我七岁那年,发生了一场绑架。
但因为父母爽快的支付了赎金,那些人在路上把我丢下了,我一个人走回家,却避开了喜极而泣的父母伸来的手。
我红了眼,我也想抱住他们。可是当他们再次小心朝我伸手,我看着那袭来的手掌……仿佛可以把我再次塞进后备箱,那铺天盖地袭来几乎可以罩住我的脸的手掌——我还是下意识选择了避开。
后来我们全家从兵库县搬来了宫城。
而现在,姐姐们拥簇着我带出了门。
我看见井上正被围着训话,他那解释的言辞显得那么苍白,他说他只是想跟我告白,他举起了藏在怀里的玫瑰花,那些人戒备的却像是他举起了刀。
“我真的没有想伤害她啊,”井上的声音苍白的可怕,像是被追捕到穷途末路,“我连喜欢她都来不及,我初中暗恋了她三年,我怎么……”
声嘶力竭的样子显得有些好笑。
但我不想关心,我咬着嘴唇——刚才被狠狠捂住的部分,我用手扣挠着手臂……像是这样就能把那部分肌肤从身上剥离。
就在这时,我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岩泉一此时甚至还穿着训练时的短袖,他身上有薄薄的汗,我几乎能闻见体育场上那股镇痛剂的味道。
我甚至看不清岩泉一是怎么冲破叔叔们的包围的,我看见小岩的拳头重重挥在井上脸上,一瞬间便染上了血。那些叔叔惊呼着,却怎么也拉不开岩泉一,他此刻就像赛场上疯了眼的公牛,像是周围一切都不存在了。
“你居然敢对她……”小岩像是说了什么,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最后,岩泉一像丢垃圾一样扔开井上,他视线扫过左右,最终看到了被拥簇在中心的我,那大步走来的身影让我有些害怕,脚底却生了根,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染着血红的手掌袭向我——我死死闭上眼睛,身体已经颤抖的随时能倒下。
但却是一个拥抱。
“没事了,”有人摸着我的头发,他说,“小美,已经没事了。”
“练习赛……赢了吗?”我小声道,“小及说过这场比赛很重要。”
我感觉岩泉一的身体像是抖了一下,抱住我的力道更大了,他像是在拼命克制着什么。
“我们赢了,”他小声说,我第一次在小岩声音里听到了鼻音,我忍不住扬起脸想看他的表情,他却轻轻按住我的额头,然后侧过脸,“……垃圾川的发球让对面招架不住,我们以四分优势结束了比赛。”
于是我也笑了。
-
但在赛场上,听到那个消息的瞬间,岩泉一如遭雷击。
胜利的喜悦、从高年级手上接连得分的喜悦、最后以一记扣杀干净漂亮结束比赛的喜悦……被全部冲淡。
他听见旁边松川和花卷的击掌声,他们说真是场精彩的比赛,连入畑教练也跟着鼓掌,老头浑浊的眼睛有些发亮,他盯着这两个一年级的学生,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两只手搭在岩泉一和及川彻的肩膀上,对这两个肩负着青城排球部未来的主攻手和二传严肃道,“继续加油,不能懈怠。”
即使是入畑教练,也没察觉岩泉一的异样。
所以当他转身的时候,岩泉一毫不犹豫的拖着及川彻,后者则没什么表情。僻静的更衣室内,他一拳挥在对方脸侧,那只手重重的砸在更衣的柜门上。
“及川,你明知道她有危险,她们同班同学告诉你了这件事,但你什么都没做……你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比赛?”
“我报警了,这是当时的最好选择。”
“报警,是你报的警。”岩泉想起比赛时外面的骚动,但他以为是别的事情。他又想到什么,用力拽起及川彻的衣领,怒不可遏道:“但在这期间,她万一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及川,你怎么敢去赌的?”
但他再次停住了。
在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眼中,岩泉一看到了如同嘲讽一样的冷泽光芒。就像是无论是在球场上还是什么事情上,对于超乎理解的难题,对方每次都能把他远远甩开似的。
“她前几天被井上告白了。那天晚上,是小飞雄告诉了我经过。你懂吗?当时她被强迫,被强制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了,但我们如果反馈给学校,校方会觉得只是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井上不会得到任何惩罚……他们一个班,而总会有我们兼顾不到的时候,”及川彻轻声说,“小岩,那你告诉我,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他们无法完美的照顾好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岩泉一挫败的意识到这点,而更令他挫败的是,他的幼驯染比他更早意识到这点。
然后,毫不犹豫的采取了行动。
不知不觉,拳头已经松开。
岩泉一背靠着更衣室的柜门缓缓蹲下,他用手盖住了脸。“……我们是人渣。”
他们也无法干涉井上,这不是说教两顿就能解决的事情。
强迫已经发生,有一就有二,井上继续待在她身边,这不是一个可控因素。
只有让井上转学……或者退学。
而做到这点,只有让事情闹大。
“及川,你无法阻止每个人……总有人会对她怀有恶意。”
岩泉一颓废的扯住了头发,突然感到深深的无力感。他们在场上潇洒的赢了比赛,但此时没有人想要庆祝。
也就在这时,岩泉一听见及川彻声音似乎罕见的也有一丝迷茫,但最终似乎又带着笑意,“我后悔了,她或许不该来到学校。如果回到病房去,那我们又可以照顾她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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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泉一把我送到了公寓门口。
他始终难掩疲色,脸色更是差的可怕。我才注意他真的出了好多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就像比赛完就急匆匆赶来,甚至来不及冲洗身体。
“小岩刚才太冲动了,”我小声说,“在警务室打人,幸好他们没有和你太计较。”
事实上在警务室,是我裹着毛毯挨个向那些叔叔阿姨道歉,我跟他们说小岩是我的朋友,他只是看到我被欺负,太过生气了。
本来小岩刚开始还能勉强对我笑一笑的,但是,他只沉着脸看我做完了这一切。他捂着眼睛,久久都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我以为他生气了。
好不容易赢得比赛胜利,明明应该和队友一起庆祝胜利的,却比我打搅了。
但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那里没有欢迎我的人。
而我最好的朋友就在我面前。
于是当岩泉一转身要走的时候,我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我仰起头看着他,“小岩,可以陪我待一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