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的好撑。
实际上晚上不该吃这么多的,我一向是健康饮食主义者。大概是有金田一在那里说个不停的缘故吧,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但是,自从影山去上厕所之后,画风都变了。
“然后就被女生告白了,结果影山那家伙完全没在理的,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如果谈恋爱会影响他打排球……”
“在学校,听他们班男生说他也完全不搭理别人的,不如说是大家看见他那张脸就都被吓跑了,那种超级凶恶的表情……但是他人其实不坏吧,”金田一严肃道,“直觉。”
“我倒是完全受不了他的风格,”国见英轻描淡写道,“在球场上太独裁了,真以为自己是‘王者’吗。”
“对了,说起来,最近是在长身体还是吃枪药了,那家伙练的很猛啊,”金田一突然有些闷闷不乐,“感觉都跟不上了,那家伙居然在部活结束后,还来找我做‘接扣练习’,体力怪物吗他是……”
“他那么喜欢排球吗。”我喝着橙汁,刚才透过影山没拉好的书包拉链,我看见里面教科书都揉成一团……而唯一干净的,居然是一颗排球。
岩泉一曾经说他天赋出众,现在看来,好像是努力多一点呢。
“好像回家也会自己练习吧,”金田一做了断言,“总之是个死脑筋又刻苦的家伙。”
“话说,小美前辈,你跟影山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旁边的国见英无声叹气。话题终究还是绕回来了。
“大概是,”我笑了笑,难得的开了个玩笑,“英雄救美吧。”
两人表情再次各异,直到出了餐厅,他们才发现影山居然先走了。金田一攥紧拳头怒道“那家伙一定是跑回去练习了”“排球脑袋也要有个限度啊”。
“把前辈丢在这里,”国见英平静的再次道,“我果然跟他合不来。”
像是怕我生气,金田一连忙道,“对了,前辈,我想要跟你说的事情……”
在灯火下,我注意到这个男生脸逐渐涨红。我听见国见英小声“说吧,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前辈,小美前辈,我……”金田一深深鞠躬,差点撞到我,我往后退了一些,周围有行人好奇的朝我们这边打量。我有些局促的咬唇,却听见这个男孩用前所未有的巨大音量道:“我会努力考进青叶城西的!”
我看见国见英眉毛抽了一下,他喂了一声,似乎想拽起朋友让他清醒一点,但金田一仍然只对着我,语气郑重的又重复一遍,“我会考进青叶城西的……所以,请前辈等着我!”
他像是做好了被嘲讽的准备。旁边的国见英已经捂住了脸,似乎想离我们远一点。但我没有笑,我只是学着金田一的样子,也好好对着他鞠一躬。
“那我会等着你的,”我小声说,“那我会在青叶城西等着你的。”
于是我看见金田一不可思议的抬起头,他眼中似乎闪动了一下,激动地看着我,又转向国见英,看上去想给这位省点又节能的朋友一个拥抱。
“前辈,你不用这么惯着他的……”听见国见英的话,我只是摇摇头。
怎么说呢。看到他那副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嘲讽,但却又暗自做好最坏打算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了以前跟在及川彻和岩泉一身后的我。
原来,我就是用这种表情……期盼着他们的回应的啊。
于是我坚定的又对金田一道,“我会在青叶城西等着你的。”
过了很久,我还能看见那两个身影快消失成小点的学弟们在朝我挥手,于是待在原地,我也朝他们挥挥手。
等到那两个小点终于消失不见了,我才转动轮椅往公寓的方向走,在经过一片正在修缮的道路时身影稍微一歪,却有人伸手扶住了我。
“小美前辈,”居然是影山,他背着那个装着排球的包,语气依旧直白,“好慢。”
-
影山看上去一直在等我。
不如说,他确实是一副刚夜跑完毕的样子,领口很罕见的敞开,刚浇过凉水的毛巾耷拉在脖子上,似乎已经被热气烘干。
他走在我的侧边,看上去像……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勉强保持着微笑,“影山同学。”
你刚才是在等我吗。
你看起来有话想说。
但我不想说这种看起来会让话题无限延长的话,我很累,只想快点缩到被子里睡个天荒地老。
我看见影山似乎停顿了一下,我满意的点头,心想这个后辈终于识相一次了。影山却从背包里捣鼓一阵,最后小心翼翼的拿出那颗排球。
然后放在了我手中。
夜风习习,蝉鸣燥热,本该是回家睡觉晒肚皮的时候,他低声对我说,却像是孤注一掷的样子,“请帮我抛球,小美前辈。”
“你在开玩笑吗。”
“……我是认真的。”
“你觉得我能帮你抛球,”我几乎快气笑了,刚才埋在心里的烦躁猛地上升,“你是在嘲讽我吗,我这样……坐着轮椅帮你抛球?”
我瞪着他的脑瓜,那黑色被汗水濡湿的头发很服帖,但这人的性格分明能把人气个半死。
“影山同学,捉弄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还是说,你真的在学校真的找不到人陪你对练了,所以才来找我这个……行动不便的人。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影山却猛地抬头看着我,“小美前辈的腿是真的站不起来了吗,为什么不试试呢。”
“我凭什么要为了给你抛球然后试啊。”我咬着嘴唇。
那些在复健时期的回忆涌上心头,那是我最痛苦的时候,无力的右腿,狼狈的汗水……那时我坐在医院的最高处,望着底下来往的学生,我想我可能永远没法融入进去了。
我为了及川彻失去了右腿,而我现在却有点开始后悔了。
我忽然没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我就是站不起来,我的右腿很疼,每次站起来脚底都像踩着钉子,每走一步就是在钉子上走,你能想象吗……”我似乎哭了,我总是这么不争气,“你能想象吗……”
我挥开了那颗排球。我看着排球骨碌碌的滚了好远。
那颗大概是影山很珍惜的排球,我看他好好放在包里,刚才我甩开排球的时候,我知道那触感。
像是排球的每个颗粒缝隙,都被好好的擦过。
我几乎能够想象,面前这个不爱跟别人交际的男生,别人口中的“脸凶恶的能把人吓跑”的小男孩,是怎么珍而甚之的用干净的抹布擦拭着这颗排球。
但那颗排球却被我拍开到了泥土里,那是一片待修缮的土地,施工中的水泥黏答答的,我看见那干净的排球变得灰头土脸。
我却有些快意,我哭了,我也想要这个后辈也哭鼻子。
但是影山没有。他只是低着头,像是没被影响的那样跑去捡起那颗排球,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一根筋的男生居然用干净的袖子去擦那颗排球。
我这里有纸。我的话停在嘴巴里,我扁扁嘴巴,扭过头去不看他。
“……我爷爷去世了。”
我哼了一声,默默把眼泪擦掉。我才不会对你心软呢。
“之前,一直在庭院里练习来着,练排球的时候很开心,好像,所有烦恼都没有了,”有人低声说,他仍然在固执的擦着排球,“最开始是姐姐,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姐姐为了留头发,选择不打排球了。”
我撇着嘴,用手指绕着黑长的头发。小声嘟囔:这不是很正常嘛,我也觉得长头发好看。
“然后换成爷爷陪我练习,放学后参加完部活,我们就在庭院里练习,只是这一次没有姐姐了,但和爷爷打排球也很开心,大概因为爷爷是教练的关系吧,我总是赢不过他,所以总是让他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摊上你这个孙子你爷爷可怪辛苦的。我偷偷想。却没有打断。
大概是因为影山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的莫名都让我有些难受。
“那时爷爷总会答应我,从小就是这样,爷爷会耐心的听我说话,只要是合理的要求他都会满足我,尤其在打排球这件事上。但是有一天,爷爷却突然说,他想休息一会。”
“他看着我的脸,笑着说他只想休息一小会,于是我就那样等着他,等他再陪我一起再庭院里练习,”影山轻声说,他把那颗球举起来,“但是他住院了,住了很久,然后昨天去世了。”
“给我抛球吧,小美前辈。”
我瞪大眼睛,影山却已经把那颗球珍重的放在我手里,这一次我没有甩开。而是瞪着排球那光洁的表面。
真的好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某人满是泥泞的袖口。
想着,我稍稍用力,把排球朝影山的方向抛过去。他反应很快,双臂并拢随之跃起,几乎是凌厉的速度接到那颗球,然后轻柔的力气垫向我。
我几乎不用滑动轮椅,就接住了那颗球。
我又抛向他,这回没有以他的脸为目标了。影山再次接住,又抛向我。
“……”我发怔的看着手中的球。
除了复健之外,还能以这种方式运动吗。久违出汗的感觉十分不错,我抓着球,姿势不太标准的抛向他。
“小美前辈,拨球的一瞬试试用指尖碰球,而不光是用手掌的力量去推。”
“我能给你抛球就不错了好吗,”我瞪着他,“不要得寸进尺。”
直到最后我出了好多汗,才叫停。但影山却像没事人一样拖着球,看上去有些意犹未尽。
我发现他脸色似乎好一点了,我想我的也是。
“你的爷爷……”我小声说,“真的去世了。”
“嗯。”
“对不起。”
“……”
“我是指,”我脸红了红,咬着嘴巴,“把有纪念意义的球扔到水泥里面的事情。”
“这颗是练习用的,”影山面色没什么变化,“之前和爷爷、姐姐他们玩的那颗球,表面早就磨损的不成样子了……后来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我不敢置信,指着那颗被他仍抱在怀中的排球,“那你刚刚还,还那么认真的擦这颗球!”
影山同样认真的看着我,黑眸中却像闪烁着不解,“因为是从学校体育借来的,登记过,是要还的啊。”
我只感觉所有感情迅速回落。
只剩下出汗粘连衣服的糟糕触感,我准备掉头就走。却听见影山喊住了我。“小美前辈。”
我没有回头。于是影山绕过来,微微弯下腰,低头认真的看我。完全不像刚才的嚣张又执拗,这个后辈在仔细觑着我的表情,像是我只要露出一点不悦,就马上会刺伤他。
“对不起,”他居然在跟我道歉,双手在裤缝旁绷得死紧,“我……任性了一次。”
“还对前辈说了那样的话,对不起。”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堵塞的心情却莫名又通畅了。
“我只是觉得,好像只有看着球,抛在空中,接住,然后抛走……只要重复这个过程,好像心就会平静下来,剩下的只有对排球的专注。”
“所以小美前辈,”而此刻,他专注的问我,“你有开心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