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若叶弥伽新药吃够了天数,不用吃了,心悸的毛病也好了。
午后,尾崎红叶来看望她。
“听闻大小姐大病得愈,今时不同往日,倒不用拘在这里足不出户了。”
坐在空中花园精致的黑铁镂空桌边,她端起茶杯浅尝一口复又放下,抬眼端详若叶弥伽的气色。
若叶弥伽:“是啊,听说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以后再也不用吃药了。”
这话听着十足懵懂,自己都不清楚康健与否似的。
倒是尾崎红叶习以为常的样子,她只弯了弯唇角没有出声。
若叶弥伽还念着幼时的亲厚,想与她重修旧好。
指着边上一株枫树说:“这是我前些天刚让人移来的,现在叶片全红了,可要赏枫只看一棵没有意思,你要是腾得出空,哪天陪我去山上看看可好?”
尾崎红叶摇头:“妾身不比大小姐闲情逸志,近来是腾不出空了。”
若叶弥伽打量她,发现月余不见,友人的面容逐渐褪去了稚意,显出几分锐意冶艳。
“是啊,你辛苦了。还没恭喜你升任干部,难得你还这样年轻。”
尾崎红叶神色淡淡,“侥幸得首领赏识。”
见她并不为此自得,若叶弥伽也不再多说。
两个人沉默了会儿,尾崎红叶道:“大小姐病好了,首领身体却一直不好,你为什么不去见见他呢?”
“有什么好见的?”
若叶弥伽极快地反问一句,“我病的时候,父亲也不来看我,我也不想他来。”
尾崎红叶掩着嘴笑,“啊呀,毕竟是亲生父女,怎么这么说呢。”
若叶弥伽默然片刻,“可能这里是port mafia,不讲究什么父慈子孝。”
尾崎红叶:“大小姐之前身体不好,首领又忙于事务。可你现在身体好了,还是要多看望他才好。”
若叶弥伽听得直皱眉头。
“别人找我来说这个也就算了,偏偏是你。”
尾崎红叶:“大小姐这般境况,除妾身之外又和谁说得上话,森医生吗?”
若叶弥伽有些不快,抬眼望向她说:“你来和我说这个,总觉得不是好事。既不是好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尾崎红叶皱起眉来,“照这么说,倒是妾身不该来这一趟了。”
若叶弥伽不吭声。
尾崎红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若叶弥伽望着她的背景,却觉得头痛,看来她的确该去见见父亲了。
就算是大小姐,想见见port mafia的首领也是件麻烦事。
下午通传上报,约到了第二天上午。
首领办公室里,落地窗前的金属挡板被放下来,一丝光也透不进来,但白炽灯开着,映出片白森森,亮堂堂。
首领坐在圆桌后的椅上,手杵着拐杖,用混浊麻木的双眼打量着若叶弥伽。
若叶弥伽望着这枯瘦如柴的老人,只觉得陌生,生不出一丝亲近。
首领眼神已经不好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弥伽,你又瘦了。”
她回道:“最近已经好很多了,父亲您还好吗?”
首领:“暂且还死不了。”
可他面如枯槁,双眼凹陷,同她印象中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模样越发远了。
倒像个普通且重病的老人。
难道红叶是提醒我见他最后一面吗?
若叶弥伽这样想着,一时间愣住了。
首领问她:“你回来这些天,下属可还尽心?”
若叶弥伽:“都是极好的,父亲不用担心。”
他点点头:“那就好,如果谁敢忤逆你,让你烦心,尽管杀了就是。”
唯独提到‘杀’这个字眼,他混沌的眼里才亮起一丝光来,嗜血狂暴。
若叶弥伽无话可说,默然半晌道:“父亲,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望您。”
首领点头应了。
说是下次再来看望,可若叶弥伽清楚她是不愿来见他的,这次来,也觉得不如不来。
这样想着,她心下惶惶,忍不住又回头望了眼父亲佝偻着坐在椅上的身影。
傍晚森鸥外去看望若叶弥伽,几乎是刚见到她就察觉到异常。
“今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若叶弥伽:“红叶提醒我去见见父亲,我去见了。虽也知道父亲年迈多病,可去看了才知道已经到了那般田地。”
“母亲去世得早,我几乎对她没有印象。父亲宠爱且看重我,我却自幼不同他亲近,实在是个薄情不孝的女儿。”
“就算父女,情谊也是处出来的。”
他宽慰她,“大小姐和首领聚少离多,生疏些也不奇怪。”
若叶弥伽摇遥头,知道她和父亲之间的问题没这么简单。
“他虽然是父亲,可在我看来,又常常不是父亲。”
她斟酌了下语言,抬眼望向森鸥外,“父亲在森医生看来是什么人呢?”
森鸥外:“是首领啊。”
若叶弥伽:“仔细想想,说不定就是这个身份的分量太重。我身边的所有人,包括森医生,都因为这个缘故出现。就算对我来说,他是port mafia首领也多过父亲,而且多得多吧。”
女儿会对父亲生出亲近依赖,对一位高高在上的组织首领,就只剩下尊敬了。
恰好这位首领又固执残暴,不进人言,那尊敬就会变成敬畏,甚至只剩下疏远和畏惧了。
森鸥外:“那大小姐就多去看看首领,首领一定会体恤你一片心意。”
“亲近不来就是亲近不来,”
想到今天去见父亲的情景,若叶弥伽叹息道:“况且我笨口拙舌,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只会惹他生气。”
要论和首领的亲近与了解,森鸥外倒比若叶弥伽这个女儿多得多。
他清楚这个问题没法解决,况且他们疏远于他更有益。
于是换了个话题说起自己从前看诊时的趣事,直到见若叶弥伽面上忧色散去,这才告辞。
临别前,她却说:“森医生,父亲已经年迈,又性情固执,要劳烦你多尽心了。”
森鸥外:“大小姐放心,这是我分内的事。”
若叶弥伽怅然道:“其实我觉得以父亲的境况,如果能放下一切安心静养,也许还能好些。”
森鸥外叹道:“如果一切能如大小姐所想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世事哪会尽如人意呢?
首领的性命就像枝头欲坠不坠的枯叶一般,所有人都知道它最终会掉下来,可这昏聩的老者一刻没有彻底合上眼睛,就不肯对port mafia放手,就像要拖着它一起坠下地狱似地。
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port mafia混乱疯狂,横滨的地下世界就不得安宁,这座城市也变得前途叵测。
森鸥外俯身探视病榻上枯朽老人的境况,却听他在耳边叮咛,字字句句都不离一个‘杀’字。
非要说的话,杀也的确能解决问题。
毕竟人都没了,哪还有什么问题?
有些人该死,有些人却一定得活下去。
森鸥外在首领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如果您怜爱女儿。”
首领倒听见了,呢喃道:“我的女儿,弥伽……”
森鸥外颔首,捏在指间的手术刀微扬,割断了他的动脉,让鲜血迸溅了半面墙壁。
他脸上沾到些血迹,但并不介意,只转头对站在房间角落的太宰治道:“首领不治而亡,临终前把port mafia和独女托付给我,你就是见证人。”
太宰治用那只晦淡的鸢色眼睛注视着他。
“真无聊,这种意料之中的事总会接二连三地发生呢。”
这孩子真是古怪。
森鸥外这样想着,抬步向外走去。
从现在起,他要应付的挑战和激变比战场更加凶险,没法再分神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