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刚下过雪,化雪的天气是最清冷的,蒋其森开着车,副驾驶坐着个抱着粥盅默默打盹的小可爱,大概是难得的温馨时刻,他突然不舍得叫醒她,于是就开着车,在她家附近一圈一圈的慢慢的转。
唐知夏其实根本就没睡着,只是闭着眼,车里很暖,轻音乐在缓缓的流淌,她知道蒋其森在兜圈,她默默的数着圈,一圈两圈三圈。。。
昏暗的路灯下,路旁突然窜出只流浪的小狗来,蒋其森轻踩了刹车,他开得本就慢,刹车也不太明显,唐知夏还是睁开了眼,蒋其森心里涌起了种叫失落的感觉来。
“醒了?”他问
唐知夏眨眨眼,看出他的心思,配合着又重新闭上眼:“没醒,睡着呢。”
蒋其森开心的笑了,绅士地碰了碰她的手,感觉还有点凉,把车内空调又调高了一些。
一个假装睡着,一个假装路程还远,默契非常。
过了一会儿,唐知夏扑哧乐了,装不下去了。
车子正好又开到了知夏家楼下,蒋其森便停了下来。
唐知夏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更加手短,不好意思地抱着粥盅,对蒋其森再一次拨冗忙里偷闲送自己归家表示了由衷的感谢。
蒋其森指尖轻敲方向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小唐律师,咱们这账怕是算不清了吧?”
“确实,不过蒋先生,这也不能怪我,我分明是非常有诚意的要清账的,奈何您不配合啊。吃个饭而已,还挑挑拣拣的这么多的毛病,真不晓得将来你老婆怎么能受得了你。改改吧,蒋先生 ,你这样没人会愿意嫁给你的。”唐知夏特真诚的建议蒋其森。“男人嘛,随和一点儿的比较抢手。”
“哟,合着这还是我的错了?”蒋其森拿眼神示意唐知夏看看自己手里抱着的东西,“要不把东西放下?”
唐知夏当真把粥盅往蒋其森面前一送,“给!”
蒋其森刚做出伸手要拿的动作,她就快速的将手缩了回去,“想的美!”
动作太快,带倒了蒋其森驾驶台上的一个不倒翁小摆件,小摆件晃了晃,露出里面夹层里的一张照片来。
“这是您的全家福吗?”
唐知夏好奇的凑上前,蒋其森于是一一指给她看,“我爸,我妈你见过的,这是我弟弟蒋言景,就是那个。。。”
“啊,知道,秦老师的老公嘛。原来他长这样啊,”唐知夏仔细端祥了照片中的蒋言景,又抬头看看蒋其森,比较了下,得出了结论。
“你们兄弟俩长得可真不象,一个象妈妈 ,一个象爸爸,你和阿姨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和你弟弟要是同时出现在校园,没有人会认为你们是亲兄弟。”
蒋其森点点头,“小时候,我去幼儿园接我弟,幼儿园老师都不肯把他交给我。”
唐知夏对他们长相差别如此之大的兄弟俩之间的相处有些好奇,“蒋其森,你小时候有没有因为家里生了老二而和父母生分过,有没有觉得弟弟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父爱母爱?”
蒋其森第一次被问到这种问题,有些诧异,仔细思考回忆了下,极认真的摇摇头,好象并没有,“我小时候正叛逆的年纪,我妈就生了我弟,怀言景的时候我妈身体状况不太好,住了很长时间的医院保胎,那段时间我还真没觉得有什么,每天从学校放学回来,去医院看我妈妈 ,然后回家吃饭,
家里的保姆阿姨从小就带着我,跟我第二个妈妈没什么区别,后来言景出生后,因为体弱,整天生病,全家人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他身上,那时候我好象也没觉得有什么心理不平衡的,因为我那个时候主意特别正,正是讨厌别人管我干预我的时候,大人们顾好的我吃穿,只要求我的成绩要保持在什么阶段,其他的都不太管我,那段时间反而是我最自由最快乐最松驰的阶段,我有时候还特别感谢有言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省得他们来烦我了。”
蒋其森抬头笑了笑,似乎回忆这段过往让他愉悦,接着说:“后来言景大了,大约是发现言景的学习成绩根本就是烂泥糊上不墙,而我是家里的长子,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这时候大家又开始关注我了,才意识到早错过了最佳管控我的阶段,他们想干预也干预不了了,不过好在大方向上我没有问题,其他的也就随便我了。”
没有电视剧里的那种豪门兄弟阋墙,只是平淡温暖的一家团圆,那还真是挺好的,唐知夏默默的想,这种和谐和温暖,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不过,我妈自己老觉得对不起我,总想弥补小时候对我的忽视,其实我自己没什么,她很介意的,老是放在心里。”蒋其森说。
说曹操曹操到,杨慧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杨慧打电话来是问蒋其森到哪里了,何时回家。
蒋其森倒不隐瞒,直接大方地说自己送完唐律师就回去,
杨慧一听唐知夏在,立马改了口风,说不着急不着急,先送唐律师,多晚回都行,嘿嘿,不回也行。
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杨慧话里话外的小心思,蒋其森多少有点尴尬,赶紧挂了电话。
唐知夏只当自己没听见,问:“蒋先生回家也有门禁吗?”
蒋其森笑,解释说:“这倒是没有,不过,我平时住在市区,偶尔回蒋宅时,不论多晚,我妈都会等。”
“你和你妈妈感情很好啊,上次见阿姨看得出她对你很依赖。”唐知夏有些羡慕,感慨道。
蒋其森对母亲对自己的依赖很受用,很直男的随口问唐知夏,“那你呢?和你爸爸妈妈关系好吗?”
这句话有些唐突,但,许是今晚夜色太美的缘故,唐知夏突然有了想跟他倾诉的愿意,觉得有些话即使说给他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啊,刚出生就被扔到了孤儿院,大概九岁的时候,被一对夫妇收养至今,这些是明面上都能调查到的,但是有些事情外人可能并不知道,我其实是我养父母的私生女,在我妈妈还只是我爸爸的私人秘书的时候,两个人生下了我。
我爸爸的原配夫人家权势很大,我妈害怕被原配夫人家发现并处置,所以,在发现怀了我之后,连我爸都没有告诉,自己跑到乡下生下了我,然后直接就扔到了孤儿院里,不闻不问,任我自生自灭。”
唐知夏在灰暗的汽车里,借着月光,不痛不痒地轻描淡写地叙述自己的经历,好象那些过往只是旁人的经历,与自己无关。但是蒋其森仿佛被某种火辣而滚烫的力道在喉头陡然一撞,微皱了下眉,对自己刚才随意的一问后悔不已。唐知夏越是表现的轻描淡写,那些过往的伤痛越是铭记在心。
可是现在再叫停,会更加不礼貌。蒋其森没有打断她,沉默的听着。
“一直到我九岁的时候吧,原配夫人因病去世,当然,也有可能是被他们气死的也说不定,谁知道呢?总之小三成功上位,这个时候她才告诉我爸,九年前她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我妈妈这些年一直都以贞洁烈女自居,早些年一直标榜与我爸是清清白白的,对得起原配夫人。凭空又冒出个我,着实打脸。她本来都不打算把我接回去了,幸好我爸还保有一点做人的良知,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嘛。于是,在做了亲子鉴定后,我被带回了家,随我妈妈的姓,当然以收养的名义。所以,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叫过妈妈,她只允许我叫她--阿姨。”
蒋其森沉默了好长的时间,尽管唐知夏从始至终表情都是淡淡的,不悲不喜,可是他还是感受到浓浓的伤感,他有种隐隐的怒气,这世上的确有些人是不配做父母的。
他猛然想起那个母亲得了癌症在工地上打工的孩子,他记不得那孩子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唐知夏专门去找他,她当时劝说孩子去看他妈妈最后一眼,并不是为了让母亲留遗憾,她当时说的是“叫一声妈妈,能有人答应,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别让自己留有遗憾。”
不被亲生母亲允许叫妈妈,这是唐知夏最大的遗憾吧?自幼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关爱,而父母还潇洒如意地活在世间,没有人在意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个她,这对唐知夏来说,是永远无法释怀的伤痛。
唐知夏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几句话就叙述完了,可是这二十几年当中,所承受的痛苦,无助时的悲伤,见到亲生父母却在情感上永远无法亲近时的遗憾,她只字未提。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考上大学以后,我终于离开了那个让我眷恋又窒息的家庭,这些年,几乎没怎么回去过,也够狼心狗肺的。所以,老话常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唐知夏浅笑着自嘲道。
“唐知夏,别这么说自己。”蒋其森清了清嗓子,缓解自己心中那股难忍的心疼她的情绪。
唐知夏歪头看着蒋其森,他侧头沉默地看着驾驶座另一侧的窗外,“喂!”她有些惊讶,探着身子看着他,“蒋其森,你没事吧?”
蒋其森转过头来看着她,唐知夏有些怔忡的与他微涩的目光对上,两个人都静静待着,互相之间距离极近,甚至彼此身上透出的那温热的气息都清晰可感。
他们同时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终于,他伸手在她头上爱怜地轻轻的抚了一把,低喃着安慰她,“没事,都过去了。”
唐知夏视线在蒋其森的脸上逡巡,心脏突然凌乱地跳了起来,呼吸也变得很轻,仿佛不愿惊动一个令人沉迷而破碎的梦境一般。
她转过头,指腹轻轻摁在手中的粥盅上,刻意的阻挡大脑的思考,也不给自己任何犹豫迟疑的时间,快速的重复了一句,“没错,都过去了,”
她迅速的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语气轻快的向蒋其森伸出手,提议:“两个成长背景如此天差地别的人,现在还能成为朋友,真的也足够让人意外的,是不是?蒋其森,握个手吧,朋友。”
蒋其森垂眸看着唐知夏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然后紧紧握住,被唐知夏带动着上下用力摇了摇。
“好啦,我走啦,慢点开车,平安到家!”
唐知夏下了车,低头在车窗外冲他笑眯眯的摆手再见。然后转身。
看着唐知夏瘦弱单薄的背影,蒋其森不知从何而起滚烫的冲动,他又一次叫住了她,
唐知夏转身,迎上蒋其森复杂而深邃的目光,她刹那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在蒋其森出声之前,就果断及时的冲他摇了摇手,说,“朋友!晚安!”
蒋其森冲口而出的话就这样顿在了喉间,眉眼神情像被冻住了似的,半晌儿,他按住车窗按钮的手轻轻一松,车窗慢慢的升了上去,车子终于缓缓的启动。
唐知夏望着蒋其森的车慢慢驶出视线,许久几不可闻的叹出口气,转身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