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坂二良身为一个诅咒师,能混到现在说明他的职业水平还是不错的。
因盯上了镇子里的野生小咒术师,粟坂二良干活时显得很卖力,他为此专门换了一身袍子,还将头上日益稀疏的头发竖起,塞进了神官帽子里,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专业而高深莫测。
町长说明了镇子上发生的怪事,粟坂二良装模作样地调查了一番,他的确发现了一些咒力残秽,虽然和镇子上那个小咒术师的残秽不太一样,可是从行动分布上来看的确是以夏油家为中心四散开来的。
粟坂二良先提了诸多堪称苛刻的要求,比如要多少年生的牛啊,又要吃了稻米的猪啊之类的当祭品,又摆了一个足以忽悠住乡下村民的祭祀台。
中年神官神神叨叨了一通,周围围了一群村民,看着这种阵势,大家纷纷觉得一定有用。
夏油杰和瑛纪站在人群外,夏油杰兴奋极了,他差点跳起来,努力压低声音对瑛纪说:“你看到了吗?他身上的咒力?!他一定是咒术师!”
天啊没想到爸爸真的找到咒术师了!太棒了!
瑛纪迟疑着没说话,因为他能察觉到这个叫粟坂二良的大师身上传来的淡淡恶意,最重要的是这人看哥哥夏油杰的眼神很不对劲。
像是山里的狼盯上兔子的眼神。
“我们得想办法和他搭上话!”夏油杰激动地说:“他是爸爸请来的,我们是不是可以偷来联系方式?”
瑛纪提了个主意:“等周围没人时,我们可以让茜姬去邀请他。”
夏油杰连连点头:“你说的对。”
这时夏油杰反而有些懊恼,他手上大部分咒灵都喂给弟弟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备用的歪瓜裂枣,比如蝇头等不入流的咒灵,反而不适合这时候出面邀请其他咒术师。
下次给自己留几个放的上台面的咒灵吧,夏油杰如此想。
粟坂二良做完法事,又被町长请到镇子上最好的饭店吃了一顿大餐,夏油石太郎作为中间联络人,自然也出席了宴请。
在餐桌上,粟坂二良不着痕迹地打听到夏油杰是夏油石太郎的儿子,心中大喜,他顺势表示饭后想要单独和夏油石太郎聊一聊。
“您的几个前同事也聊到过您,既然在这里碰到了,我有些话要为他们传达,也许宴后会登门拜访,还请不要拒绝。”
夏油石太郎自然答应了。
下午,粟坂二良跟着夏油石太郎登门,刚进院子,就看到他早早盯上的黑发男孩兴奋地朝他跑过来。
“爸爸。”夏油杰努力压抑兴奋,尽量得体地向粟坂二良行礼,“粟坂大师。”
粟坂二良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看样子这个小咒术师也知道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吗?
“我是来找你的。”他开门见山,“如此良才美质竟荒废于山林之中,令郎有大才能啊。”
粟坂二良微笑着看夏油石太郎:“不知道您有兴趣让令郎成为我这样的人吗?”
夏油石太郎一愣,紧跟着出门迎接贵客的夏油律子也有些不知所措。
夏油杰发出了响亮地欢呼声:“真的吗?我可以成为咒术师吗?”
“哦,已经知道我们这类人叫咒术师了啊。”
粟坂二良伸手,摸了摸夏油杰的脑袋,语气越发温和,“那你知道自己的术式吗?”
站在夏油律子身后的瑛纪猛地厉喝道:“哥哥!闪开!”
夏油杰完全没意识到危险来临,他下意识地回答:“是咒灵操术,可以操纵……”
下一秒,夏油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腹部,他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像是破布娃娃一样摔落在旁边,同时一个东西落在了他眼前。
那是夏油石太郎的脑袋。
鲜血喷出,夏油石太郎的身体噗通摔倒在地。
夏油杰大脑一片空白,他茫然地抬头看去,发现弟弟瑛纪正努力伸手扯开母亲,而粟坂二良的手正从门口的坑中抽出。
那是原本母亲站的位置。
变故发生的太快了,夏油杰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眼睁睁地看着瑛纪越过母亲,并指如剑,猛地划拉了一下。
下一秒,粟坂二良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突然急速后退,然后像是自投罗网一样落入了茜姬那茜红的袖子里。
直到此刻,夏油律子的尖叫声才响起:“啊啊啊啊啊啊——!!”
瑛纪反手一个手刀,打晕了母亲,正要对夏油杰说什么,突然面色微变,猛地看向夏油杰。
“哥哥!躲开!”
夏油杰的脖子突然一痛,被什么东西牢牢掐住,他几乎无法呼吸了,无力地挣扎起来。
一个身形矮小的中年女子笑着推门走进来。
“真是令人愉快啊,没想到粟坂老弟居然阴沟里翻船了。”
被粟坂二良的电话叫来的诅咒师尾神夫人笑呵呵说:“好啦,将粟坂老弟放出来,否则你哥哥就会死掉。”
瑛纪看了一眼掐住夏油杰脖颈的青年,又看了看突然冒出来的第二个诅咒师,定了定神:“……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除非你先放了我哥哥!”
尾神夫人笑得更慈祥了:“行,乖儿子,放了这小子。”
在她看来瑛纪只是在负隅顽抗。
夏油杰被狠狠摔在地上,他大声咳嗽着,几乎要将胃液吐出来。
瑛纪轻声道:“哥哥,快过来。”
夏油杰大口喘着气,茫然地抬头看着弟弟,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尾神夫人和她操纵的傀儡青年,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们、我们不是咒术师吗?不是同类吗?”
为什么要战斗?为什么要、要杀了爸爸?
那些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指责他、不相信他,为什么看得见的同类要杀他?
尾神夫人几乎要大笑起来了:“真是天真可爱啊,男孩,你不会以为同类就要互相帮助吧?别逗我笑了,像你们这样的小孩是最适合用来诅咒的材料,我们人类啊是最擅长同类残杀的生物!”
她这么说着,看向瑛纪,像是哄骗一样,“好啦,小子,你哥哥自己不乐意走呢,怪不得我,将粟坂老弟放出来吧。”
瑛纪点点头:“好。”
他召唤茜姬,红衣白面女子出现在庭院里,袖袍抖动间,中年人粟坂二良滚落在地。
而就是这一瞬间,傀儡青年猛地抓起地上的夏油杰,瑛纪也如离弦的箭,突兀窜出,以最大力量斩了下来。
“一线!”
“杀了这小子!”
砰——
一道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尾神夫人的身上像是被锋利的利刃划开,转瞬间化为了四五块碎尸,吧嗒跌落在地。
而失去了尾神夫人的操纵,傀儡青年的动作出现迟疑,瑛纪一击得手后立刻调转目标,一脚踹在青年膝盖。
青年噗通摔倒,瑛纪再度斩击,直接切了傀儡青年的手腕和脑袋。
这几下攻击和交锋迅捷无比,眨眼间就结束了。
夏油杰颤抖着看着这一幕,他被傀儡青年的尸体覆盖着,断手和断头在身侧翻滚,刺鼻的鲜血几乎刺激着他的神经和理智。
为什么?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瑛纪微微喘气,他多年没有进行高端战斗,身体跟不上意识,此刻战斗结束,才觉得四肢肌肉酸痛,尤其是施展高速斩击的手腕和手指,竟然在快速抖动抽搐。
但这都比不上从心底升腾起来的浓烈负面情绪。
他的父亲死了。
那个会关心他,爱护他,努力撑起一片天的父亲死了。
若是自己还保持着曾经的敏锐,若是他能第一时间发现两个敌人的杀意,若是能快速冲到父亲身前……若、若是在父亲死亡前就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读档让时间回到粟坂二良抵达清水町前……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这些年的安逸和沉溺。
明明之前还说要保护亲人,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太傲慢了。
瑛纪死死看着父亲的尸体,体内的咒力漆黑如墨,无声涌动着,他慢慢蹲下来,将脸埋到膝盖里。
不行,不能怨怼,不能憎恨,不能后悔,不能抱怨,不能……
哪怕怨怼的是自己也不行,因为这些都是无用的情绪,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应该立刻想办法善后,不能让事态更恶劣。
瑛纪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勉强绷住了精神,他放出茜姬,先解决了尾神夫人和傀儡青年的尸体,又将昏迷的粟坂二良收在茜姬的生得术式里。
这期间瑛纪发现夏油杰突兀高烧昏迷了,碰到哥哥滚烫的额头,瑛纪像是被惊醒一样回神。
对了,他还有妈妈、哥哥和奶奶!不能再消沉下去了!
想到这里,瑛纪连忙让茜姬将哥哥和妈妈送回房间,拜他常年生病所赐,家里有足够多的常备药物,瑛纪给夏油杰吃了退烧药,又确定妈妈只是昏迷,这才松了口气。
瑛纪咬牙放出父亲夏油石太郎的尸体,他闭了闭眼,让茜姬附身并支撑着父亲的尸体,走出了门。
【夏油石太郎】去了町长家,说粟坂二良大师已经离开,又和町长寒暄了一阵,才慢吞吞回家,一路上很多人都看到了【夏油石太郎】。
暂时瞒住父亲已经去世的消息,瑛纪总算松了口气。
若是这件事曝光,肯定会引来警署和其他咒术师,现在瑛纪对咒术师这一群体没有任何信任度,甚至有点PTSD,他只能依靠本能先将一切都压下去。
“石太郎?”
夏油奶奶从老姐妹家里回来,进门后看到呆呆站在玄关的儿子,不由得一愣。
下一秒,也许真是母子连心,夏油奶奶瞬间用笃定的语气说:“你不是我儿子!你是谁?!”
瑛纪又是一口气提在嗓子眼里,他身形摇摇欲坠,看着惊惧的祖母,张了张嘴,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奶奶,爸爸去世了,被、被坏蛋杀了。”
夏油奶奶呆立当场,她颤抖着伸手想去抚摸【夏油石太郎】的脸颊,可最终她快步上前,抱住了瑛纪。
瑛纪落入温暖的怀抱,一瞬间,心酸、委屈、痛苦、后悔、难过等等情绪再也无法压抑,全部化为眼泪倾泻了出来。
他哽咽不已,“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