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夏然数着日子过,丁砚很忙,但依然每天跟他联系,两人都依靠网络分享彼此生活。
天气转凉,夜里不再那么闷热,江倚梅出门去了,齐夏然在客厅待着,本以为会照常待到江倚梅回家,却未曾想丁晨来了。
回来以后齐夏然从来没跟丁晨单独相处过,他对丁晨怵得慌,自然不敢跟她单独一起。
丁晨或许也因为曾经与齐夏然之间的嫌隙,见他一个人在家时,也是怔愣了片刻才走到他身边坐下。
“你妈呢?”
齐夏然默默按熄手机,“我妈出门去了,丁姨你没跟她一块儿啊?”
丁晨将垂落的头发夹在耳后,用温柔的神色看着齐夏然。
“没呢,我刚刚跟丁砚打了会儿电话,才出门来。”
“哦哦……”
齐夏然如坐针毡,不自然地调整着坐姿。
“你和丁砚……”丁晨犹豫开口。
齐夏然心道,完了。
来自丁晨的审判终于还是来了。
就像当年他和丁砚被人从河里捞起来,丁砚昏迷了,但他没有,医院里人来人往,齐夏然裹着毯子却浑身发冷。
朝病房里看,丁晨正给丁砚擦脸。
齐夏然默默坐回去,他太冷了,承受不住般想要哭泣,此刻丁晨推门出来了。
齐夏然眼里,丁晨从未像此刻一样面色严肃,她眼眶微红,显然已经魔怔了,看见齐夏然时想也不想也给了齐夏然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瞬间让他与丁砚感同身受。
齐夏然的嘴来回张合,最后也只是嗫喏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看好丁砚,对不起害得最后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齐夏然跟淋湿以后被踹了一脚的病狗一样想要离开,可丁晨没给他机会,丁晨狠狠掐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去。
和凌迟一样的疼痛占据齐夏然的全身。
丁晨的话语至今萦绕耳边:
“都怪你,是你害了丁砚,是你把丁砚变成这样的。”
“如果丁砚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得给丁砚偿命。为什么不是你……你为什么要带坏丁砚!”
“我绝对不会允许我的孩子是同性恋,他已经病得很厉害了,他不能再病下去了!”
崩溃的母亲突然啜泣起来,“齐夏然,然然,算阿姨求你,你离丁砚远一点。”
“他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为了留住他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你为什么要让我的一切付诸东流。”
丁晨掐着他的手腕,跪倒在地崩溃大哭。
齐夏然听着丁晨的指责,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内心悲怆。
是啊……
他明明知道丁砚生着病……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可他却连一句道歉都说不出来。
太阳通过窗口照进来,将他和丁晨皆拥抱在怀里,可齐夏然却浑身发冷,他眼里的光彻底破碎。
后来丁砚醒后,他被丁晨带去集中治疗的医院,在最顶层有一个区域,出入的门只能用护士的指纹打开。
齐夏然跟在丁晨身后,江倚梅在他身边,他们一起为丁砚挑了一个两人间的病房。
丁砚状态并不好,他已经好久没有睡觉了,眼下青黑,护士做检查的时候他就在抵触,他那双破碎的眼睛看着齐夏然,不甘,不愿。
签过字后,丁砚为期一年的治疗开始了,但在被医生护士带进病房时,丁砚开始挣扎。
他不顾拉扯朝齐夏然扑过来,仿佛彻底失去理智那样去抓扯齐夏然的手。
他嘴里念叨着,“我没病。”
“有病的是你们。”
“我根本没病!”
在被拉进病房前,丁砚死死抠着门框,干裂的唇撕裂出鲜血,他恶狠狠盯着齐夏然:
“你这个骗子!”
“齐夏然你就是骗子!”
齐夏然眼里的世界轰然倒塌,激起一片尘灰迷了他的眼,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知道他跟丁砚再无可能了。
往后的梦里,他深深陷入丁晨的指责和丁砚临别的怒吼里怎么也出不来。
可如今,丁晨居然跟他心平气和坐在一起。
齐夏然依然忍不住内心颤抖,他轻轻躲开丁晨的触碰,忽略掉丁晨难过的眼神想上楼去。
可丁晨拉住他手腕拦下了他。
“然然,跟阿姨聊一聊吧。”
齐夏然停住。
聊什么?还能聊什么?
他已经放弃跟丁砚在一起了,还能聊什么?
齐夏然微红的眼睛落进丁晨眼里,她抿了抿唇,当年的意外都给他们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在丁砚入院治疗后,丁晨也在江倚梅的建议下去看了医生。
丁砚父亲沉疴入骨,从高楼一跃而下。他们幸福的家庭因此破碎,她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是克夫命,丧门星,而丁砚则被人骂是怪胎,神经病。他遗传了父亲的病。
从小展露的高智商,每次拿第一都会向丁晨讨要奖励,这让丁晨越来越恐惧。
于是在风和日丽的一天,丁晨带着丁砚离开了那让她痛苦的城市,搬到了小村子里。
邻居很好,也是一个母亲带着孩子。
看着他们幸福的样子,丁晨更惊慌失措,她的家支离破碎,她的孩子病得如此厉害,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幸福。
丁砚那时太小,药物副作用太大,丁晨走投无路便想到了求佛祖。
她带着丁砚住进寺庙里,每天祷告,每天都让丁砚去求佛祖宽恕他的罪业。
久而久之丁砚身上的檀香味越来越浓,他性格变得沉闷,不爱说话,丁晨又一次走入了死胡同。
她难道要让自己的孩子跟他父亲一样终结自己的生命吗?她绝对不要,于是她对丁砚的掌控越来越深,不留给丁砚一丝喘息的空间。
后来丁晨发现,丁砚似乎开朗了一些,他会每天跟齐夏然黏在一起,他们亲密无间,落进她眼里变得有些奇怪。
她的孩子病得更重了!
就在她慢慢将丁砚和自己逼上悬崖时,江倚梅建议她也去看医生。
接着丁晨才发现,原来病入膏肓、心生心魔的人是她……
看着眼前和江倚梅一样友善开朗的齐夏然,丁晨心里的愧疚越来越深,她欠齐夏然一声道歉。
丁晨调整心情挤出一抹微笑,“阿姨还没来得及问你,你跟丁砚这次相处怎么样?”
这句问话一出,齐夏然警惕起来,他谨慎地回答:“还好吧,丁砚人很好……”
看着齐夏然忐忑不安地抠手指,丁晨选择直切主题:
“你和丁砚……还会在一起吗?”
齐夏然错愕地睁大眼睛。
“什么意思……”
如果真的想要弥补的话,丁晨觉得让两个孩子自己决定是再好不过的,她眼里的善意几乎溢出来,“然然,你再给丁砚一次机会吧,他很喜欢你,也是……再给阿姨一个机会,好吗?”
齐夏然瞳孔震颤,嘴唇颤抖,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他貌似还无法理解丁晨的话,又重复道:“什么意思……”
她在说什么?齐夏然被脑鸣声搅乱了所有思绪。
而丁晨则是握住他的手,坚定道:“我跟你妈妈都支持你们在一起……”
“我还欠你一句道歉。”
“对不起。”
酸意涌入眼眶,噩梦此间才是彻底消散。
齐夏然忍住没在丁晨面前哭,可就在他跟丁晨聊了许久,江倚梅归家,两位妈妈又一起离开,齐夏然上楼去坐在了椅子上时,泪水才喷涌而出。
他捂住脸,书桌上的台灯照亮他哭泣的模样。
淋了多年雨的病狗这才找到栖息的地方。
他没有错,不用道歉。
哽咽声从手掌里泄出来,成股的泪水沾湿他的衣襟。
书桌上的纸巾越堆越多,齐夏然颤着手拿出手机拨通了丁砚的电话。
丁砚接通电话后,背景音很吵,似乎是在外面,低沉的嗓音震得齐夏然耳朵发麻:
“喂?”
齐夏然深呼吸,咽下无数声哽咽与委屈,保持平缓地说:“你在干什么?”
丁砚那头从吵闹走向平静,“我在外面。”
“电话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怎么了吗?”
丁砚皱着眉往回看,一群人在不远处野营,周炎瘸了一条腿跳着从冰桶里拿出可乐然后横冲直撞到许烨身边,所有人都在避让他。
他静静听着来自齐夏然的呼吸声,“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就像齐夏然能轻而易举听出他的疲惫一样,他也能易如反掌地听出齐夏然呼吸中的滞涩。
“没发生什么……”说到这儿,齐夏然依然不争气地哽咽了一声。
丁砚一听声就彻底放心不下了,他语气紧绷,“我现在就回来。”
丁砚解释道,他们此次又大获全胜打赢了一场官司,跑出来庆祝野营,按理说明天齐夏然就要来城里找他的,可却在今夜突然给他打来了电话,他难过得让丁砚心都碎了。
齐夏然摇了摇头,“……不用,我就是想听你的声音了。”
丁砚呼吸一窒, “我这里才开始,他们估计要弄到半夜,你要来吗?”
“……”
“野营,好玩吗?”充满鼻音的话语传来。
“我来接你,别难过。”
齐夏然不说为什么难过,丁砚自然也不得而知,为了让齐夏然开心起来,在挂断电话以后,他朝野营的一群人打了声招呼,拿着车钥匙就走了。
他要去接齐夏然。
至于后面的事,到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