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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番外1:探监与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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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月 15 日,雨天。

监狱门口。

绵绵细雨中,一辆黑色的奥迪缓缓停下。后座探出把长柄黑伞,在绵密的雨丝中撑开。

魏俊明刚刚下班,身上的西装还没换。方倾则穿着灰色休闲裤和白色的半袖,与他哥在伞下并肩前行。

空气潮湿,地面满是水迹。整个世界都显得雾蒙蒙的。兄弟俩的鞋踩在水上,像监狱的大门走去。

站在门口收伞时,两人的目光无意之中碰到一起。默契地看懂了彼此的心中所想。

今天,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来看他们血缘上的父亲魏宏哲了。

魏宏哲的审判结果已经下来了,有期徒刑五年。

本来时间会更长的。然而念在他杀敌二百自损一千,制造的车祸把自己给弄瘫了,这才减成了五年。

等他出来之后,名下也再不可能拥有任何宏音的资产了——毕竟虽然死亡无法彻底抹去一个创始人,但法律和监狱却可以。

狱警身着灰蓝色的警服,带领着两人穿过警局长长的走廊,打开了探监室的门。

不知是不是天气不好的原因,探监室的一整排座椅上竟然空无一人。

兄弟两人并肩在小窗前坐好。没等多久,就见里面的一位狱警推着魏宏哲的轮椅出来了。

被强行“退休”的前董事长仍然戴着那副老花镜。魏宏哲双脚踩在轮椅的踏板上,眸中混沌一片。

狱警将他推到玻璃窗前。

魏宏哲的眼珠动了动,眼神空洞地看着窗户外面他的两个儿子。

魏俊明伸手拿起电话,朝着窗户晃了晃,向父亲示意。

魏宏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放在轮椅扶手上,没动。里面那位狱警倒是善解人意地拿过了电话,将听筒凑近了魏宏哲耳边。

魏俊明清了清嗓子。

“我改名字了,”他说:“之后随我妈的姓,叫苏俊明。”

“……就是来跟您说一声。”

厚玻璃里面,魏宏哲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满脸空白地听着他说。

苏俊明本以为玻璃对面的父亲会愤怒地叫嚷、朝自己大吼大叫,甚至抓过听筒来砸玻璃。

却不想,魏宏哲表现得像是根本什么也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

苏俊明看着他父亲的眼睛,忽然干笑一声低下了头。

眸中划过些许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失落。

他轻声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沉默着整理好了情绪。苏俊明抬起头,重新看着玻璃后面他的父亲。

“这恐怕是我和方倾最后一次来监狱里看您了,”苏俊明道,没有理会身边狱警惊讶的神色。

“您现在,还有什么要跟我们两个说的吗?”他对着话筒问道,目光穿透厚玻璃,定定地看着魏宏哲。

他看到魏宏哲张了张嘴,短粗的手指动了动,像是要从轮椅扶手上抬起来抓住些什么。

玻璃前,兄弟两人的心脏几乎是同时地狠狠撞上了胸腔。

然而玻璃后面,前董事长流露出的略带急切的神色转瞬即逝。

魏宏哲的嘴哆嗦着张了张,最终还是闭上了。

他的眼神终于聚焦,满是厌恶地看了眼玻璃外面的两个儿子,冷笑着啐了一声。

“滚。”

说完,他如愿以偿地看见,自己大儿子眸间的神色有了片刻的黯然。

而在他小儿子的眼底,却迅速地划过了一丝漫不经心的冷漠。

站起来的同时,方倾很讽刺地勾唇一笑,轻蔑地看了魏宏哲一眼。

随后拽着苏俊明就往外走。

“麻烦送回去吧,”方倾知道电话还扔在桌上,于是大声说道:

“这个人不光脊椎坏了,脑子也不好使,不会用轮椅的。”

魏宏哲原先还稳稳当当坐在轮椅上装木头人。

一听方倾这话,前董事长瞬间就被激怒了,在厚厚的玻璃后面拍着身下的轮椅大骂起来。

方倾单手扯着苏俊明,眼神相当无辜地回头。手张开比在耳朵边上,皱皱眉后摊开。

做了个“听不到”的动作。

然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意外吗?”到门外重新撑开伞的同时,方倾忽然问苏俊明。

“有点,”苏俊明承认:“但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说罢,兄弟俩默契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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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虽不大,却大有连绵不绝的架势。陆陆续续地下了两天,才在中元节前的那天停了。

8 月 17 日,晴天。

中元节的前一天。

苏俊明给宏音全公司放了假,然后带着Tree里的所有人倾巢而出。

乘黑色奥迪车前往墓园,去给离世的苏晓茵苏董事长扫墓。

Tree 整个的组织里,以刘栖、赵宾和两位少爷为首,加起来总共不超过二十个人。

苏俊明带着方倾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刘栖和赵宾。

队伍缓缓走过身旁陌生人的一排排石碑,来到苏晓茵的墓前。

面前只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石碑,旁边围着雪白的石头围栏。

苏晓茵的故乡不在这里,但她并没有选择和父母葬在一起。

而是留在了两个孩子的身边。

墓碑上没有照片,也没有过于华丽的装饰。只简简单单地刻了行字,表明这是苏晓茵的墓碑。

苏俊明缓步走到墓前,步子有些摇晃,眼泪也无声地涌了上来。

他注视着那块墓碑,朝着它轻轻地欠身。眼泪在他弯腰时落了下来,滴落在面前的草地上。

“妈,”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狠狠咬了咬牙才忍住没哭。

“我带着、我带着方倾,和我们Tree里的所有人过来看你了……”

话没说完,年轻的宏音新任苏董事长已经泪流满面。

但苏俊明还不能痛哭,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身后站满了宏音的员工。他还不能肆意挥洒自己的泪水。

苏俊明于是干笑了一声,像是在笑话自己居然能哭成这个样子。

他慢慢地转身,让开距离。

方倾就立在他的身旁,怀里抱着一大束香水百合。他蹲下身来,轻柔地将捧花放在了墓前。

大束的香水百合周围,挤挤挨挨的全都是方倾去花园里摘的野花。一大捧鲜花,他学着包了半天。

随后,Tree里的每个人都从苏俊明的手里接过一枝白玫瑰。依次走到石碑前鞠躬,再将手中的花放下。

白色的玫瑰花满满地堆在了苏晓茵坟墓的石碑前。雪白的花瓣沾着清透的露水,在微风中摇曳。

苏俊明转过身,面带着未干的泪痕,朝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本人、我弟弟方倾和我母亲苏晓茵毫无保留的帮助。”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众人回以鞠躬。几位比较年长且跟了苏俊明去国外创业的员工随即走过来,拍拍苏俊明的肩膀表示安慰。

“都过去了,”他们劝道:“您母亲在天上见了,也会很高兴的。”

苏俊明红着眼圈点点头,随即转过身,亲自送Tree里的大家离开。

石碑前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香水百合和玫瑰的香气萦绕在坟墓的周围,久久不散。

方倾蹲下身来,目光描摹着石碑上简简单单的字。

“晓茵阿姨……”方倾说着,情绪已然平静了下来:

“十三年了……我终于可以不避着别人,光明正大地过来看你了。”

“花是从家里的花园摘的,”他说着,伸手将捧花的丝带整理好。

“应该还是当年的那些花,希望你看了会喜欢。”

“哥哥说你不喜欢白色菊花,所以我们就给换成了白玫瑰。”

“另外我记得你说过,觉得香水百合的味道很好闻。所以我就带了百合花过来看你……”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季洵穿一身简单利落的黑色西装走过来,手里捏着枝香槟玫瑰。

他缓缓在方倾的身边蹲下,将唯一带有颜色的玫瑰花放在了方倾那束捧花的旁边。

“阿姨好,”他握住方倾的手,大大方方地叫了声:“我是季洵。”

“我们在天台见过一面。”

“……”方倾以手扶额:“能不能不要提天台?”

那天刚从天台下来,还没到家,他们俩就出了车祸。

“唉,反正阿姨同意了。”季洵脸上带着笑。

“我当时都跟阿姨说了,要尽全力保护你。”

说着,季洵伸出手,当着苏晓茵的面轻轻揉了揉方倾的头。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阿姨在天上,没准还不相信我说的话呢。”

“还说!”方倾假装生气,狠狠瞪他一眼。

“哎呀呀,看看!”季洵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煞有介事地看向面前无动于衷的石碑。

“他这就开始骂我了。”

“……我!”方倾哭笑不得,看了眼季洵,终于忍不住笑了。

“那,晓茵阿姨,”方倾最后低声道,牵起了季洵的手:“我们俩,将来就永远在一起了。”

“对,”季洵连连点头:

“我们已经买了戒指,之后还要请客吃饭,办婚礼,扔捧花……”

“办婚礼?”方倾乍然回头,满脸懵地看着季洵:“你在说什么?”

“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说要办婚礼了啊?”

“……噢!”季洵猛然停住,欲言又止地看向方倾。

“办、办一个吧!”他结结巴巴地说:“总得找个机会告诉大家,我们俩在一起了啊……”

“不然总有女孩子缠着你,到时候我怎么办啊?”

“不是有婚戒了吗?”方倾轻轻抬手,露出了手上的钻戒。

“那、那他们也不知道你对象是谁啊!”季洵道。

“而且那是婚礼啊!”他满脸向往地给他描述:“一生一次的婚礼,你就完全不向往吗?”

方倾面露难色:“可是、可是我们俩……唉,完全没有办法啊!”

“就连婚庆公司都没有过两个男生结婚的经验,这婚礼怎么办啊?”

季洵却眼见地激动起来:“太好了!这么说你答应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

“你刚刚说的!是你刚才问我,这婚礼怎么办的!”

“对呀!因为没法办啊!”

“那好,”季洵道:“我如果找到办法了,你就跟我办婚礼!”

方倾微微挑眉:“……行。”

“你真找到办法,我真去!”

明媚的笑容立刻绽放在季洵的脸上,连带那双深邃的眼睛都弯起来。

他兴奋地拉着方倾站起来,几乎像个小孩在一样地欢呼雀跃。一把将方倾抱在了怀里。

“只要你答应,我当然有办法!”季洵开心极了:“没办法我都会创造办法的!”

方倾被季洵抱在怀里,猛然间偏头看见苏俊明牵着叶雨璇的手,夫妻俩站在旁边。

方倾吓一跳,立刻从季洵的怀里挣脱出来,整理好脸上的表情。

“哥!你回来了。”

苏俊明没说话,只是看着方倾,欣慰地点点头。

“也好,”他随即道:“你们俩要是办婚礼的话,我带着雨璇就替我妈去家属那桌坐着。”

“那太感谢了!”季洵赶紧说,“我们到时候一定备好请柬。”

方倾:“……”

只有方倾无语的世界达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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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靓影回到了之前魏宏哲给她准备的小别墅里。

小别墅离魏宅不远,但是一切都要比魏宅里简陋点。不过方靓影已经不打算回去了。

她不无惊讶地发现,即便物质条件没有过去那样好,自己竟也能生活得不错。

即便衣服旧了些,房间小了点,自己的生活也并不艰难。

与此同时,方靓影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回忆起,那天方倾对魏宏哲和她的质问。

他问魏宏哲说,如果她真的是我的母亲,为什么我不记得,她做过任何妈妈该做的事情呢?

妈妈?

方靓影微微皱眉,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周围已然有了丝丝皱纹。

她不得不承认,在当妈妈这件事情上,自己好像从未认真过。

是啊,她那个时候总追在魏宏哲的身后,而从没费心管过儿子。

甚至生他的那阵,都是想着魏宏哲是个董事长,才没去打胎的。

对于方倾,方靓影先前始终觉得,只要给钱、加上派保姆看着,她就算是对这个孩子仁至义尽了。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这样就够了,那么为什么专门地有“妈妈”这个称呼呢?

方靓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卷卷的头发打绺地垂在眼前。

她忽然想起了方倾的那双眼睛。

他们母子俩的眼睛,其实是很相像的,都是那种非常柔和的形状。

方靓影喜欢照镜子,却已经越来越不敢直视她儿子那双冷漠的眼睛。

晚上,她开始做噩梦。

越不敢见方倾,越会梦到母子俩吵架时方倾那双和她一样形状的、通红的眼睛。

方靓影开始深深地后悔。

她感到十分懊恼,这二十多年来的生活像是陷入了恶性循环——她越接近魏宏哲,就越珍视财富,然后更要拼命地往上爬。

然而现在她不光一无所有,还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

这其实都无所谓。最要命的是,她发现自己所追寻的所谓财富,竟都是些虚无缥缈的存在。

她好像从未得到什么……

“叮咚——!”方靓影正坐在沙发上纠结着,门铃忽然响了。

她“噌”地站起来。住家阿姨已经走了过去,从门洞里向外张望着。

“谁?”

阿姨转过身来,脸色喜忧参半:

“夫人,是方少爷!”

“……”

方靓影沉着脸没说话。阿姨于是将门打开,方倾从门外走了进来。

方靓影坐在沙发上没动。

“你来干什么?”

她硬邦邦地问。忽然站起来,扭身走到了窗边。

抱着肩膀往外面看。

阿姨给方倾搬来了把椅子。方倾看了一眼,并没坐下。

“我说几句话就走。”他说。

方靓影猛地回头。她盯着方倾看了片刻,随即神色夸张地笑了。

“你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

她说着,眼底涌起浓郁的悲伤。瘦削的身体跌坐在沙发上。

“我又不在乎你,”方倾的声音波澜不惊:“看什么笑话,有什么好看的。”

方靓影气愤地站起来,怒视着他儿子的那双眼睛。

“哼!”她冷笑:“你看我被那个女人留下的下属挤兑,不得不回到这里,觉得很痛快是不是?!”

“你说!”她尖叫道。

方倾偏开脸,避开了方靓影愤怒的目光:“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现在,我已经不想恨你了。”

方倾说着,几步走开绕到一边,和方靓影之间隔着个茶几。

方靓影神色骄傲地仰起脸,背过身去不看她儿子。

在她的背后,方倾沉默着掏出张请柬,扔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我要结婚了。”他淡淡道,看到方靓影满脸震惊地回头。

“婚礼定在10月10日。”

那是在去年,季洵第一次听到方倾琴声的日子。

“我男朋友叫季洵,你应该并不陌生。毕竟你曾经亲自派同校的姚嫣去撩过他。”

“请柬是苏俊明他们叫我来送的。我们俩的婚礼你愿意去就去,不去拉倒。”

说完,方倾推门出去了。

出了门没走几步,就被从旁边冲过来的季洵抱了个满怀。

“让我看看,没不高兴吧?”季洵叨叨咕咕地说着,伸手就去捏方倾的脸颊。

方倾笑了笑,没说话。

“没关系,不高兴就说出来。”

“没有啦,还好。”方倾道:

“但她应该不会来的。”

“那也没关系。”季洵手扳过方倾的脸,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分外灿烂:

“婚礼只要你来就行了!”

“……”方倾简直哭笑不得。

“哎呀真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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