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秋自小便自己住在秋庐里,只是农忙的时候去奶奶家做饭送饭,平日与李家并无太多联系,要说这李晏秋的地呀,早就被她种上了适合生长的草药,那这李晏秋平日的吃穿用度从何而来?总不能跟爷爷奶奶伸手吧?先不说这秋庐是李晏秋娘亲留下的有些家底的院子;再者,李晏秋平日诊病不好意思收钱,便被叔叔婶婶相邀吃起百家饭来,也有实在拗不过的长辈硬是给这个姑娘塞银子;最后呢,李晏秋也会把草药拿去县上顾员外家的药铺卖掉,一个人总归花不了多少银子。
秋庐虽小,五脏俱全。
院子里有六个架子,每个架子各三层,晒着的全是应季的草药,譬如治张郁肺病的黄岑,还有甘草、金银花……每个簸箕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既保证了能晒到上面的药材,又充分利用了每一寸阳光。除了阳光,和风也能加快草药的晾晒,还能让草药独有的香气充满整个秋庐。
屋子里面更多的是医治各种疑难杂症的医典书籍,桌子上是李晏秋自己制作的“手术刀”、石臼和药碾子。靠墙的地方是两张床,据李晏秋说另一个是给小姨准备的,这话旁人不知真假,毕竟从未有村民见过这个小姨。
吃完早饭的李晏秋躺在屋檐下的摇摇椅上望着远处一朵一朵的云:今日大概能把麦子都收完了吧。
这朵云悄悄地追上前面那个,聚合、消散,好像一个笑脸,好像张郁的笑脸……怎么想到张郁了,一定是这摇摇椅的原因,是张郁用水曲柳木做的也就罢了,还这么舒服。
等李晏秋再次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小得像个盘子了,随即起身去奶奶家。
院墙外的榆树上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喊了李寂几声却没人应。厨房里有新摘的雪花梨,想来李寂又回菜园子去了。
李晏秋一手提着装马芥菜的篮子,一手用瓢端着水,还未到鸡舍便听到了五只鸡扑棱翅膀的动静。
鸡窝是用一圈砖头围起来的,最里面有个避雨的檐,鸡窝上方是一面铁丝拧成的网格,网格边缘用砖头压着。
李晏秋隔着铁丝网格把水倒在槽里,似乎不太够。接着掀起网格丢入马芥菜,转身去厨房舀水。往返三趟后在鸡窝最里面看到了白色的鸡蛋!
距离着实让人为难。
李晏秋从灶台旁边拿来豁口的长把饭勺,又从屋后找来竹竿,是之前晾衣服的,有些变形了便放置在了屋后。用二婶做衣服的边角料把长把饭勺绑在竹竿的一头,这样在外面就能够到鸡舍里面的鸡蛋了!
心情不错的李晏秋顺手喂了三头羊、两只猪和一头牛。听爷爷说奶奶前几日摔到了腿,最近一直卧床休息,便随手留出两人份量的饭,把油饼和腌豆角放进两个担子里,今日还做了豆皮,桌上的五个雪花梨也一个不落地进了担子。
李晏秋双手都在前面握着扁担,想着把饭送下就回来了便没有戴遮阳帽。经过村口时,日晷正好指向“未”字,李晏秋眯着眼睛继续向前。
村民们都在勉强能挡住些太阳的树底下乘凉,吃着早上带来的或是家里送来的午饭,说着明日会不会凉快些。
赵秃子许是回家去了,李家在田里的五口人都坐在一颗较大的杨树下面的草堆里,喝着在离大柳树十步远的井里打上来的水。
想来天气炎热也不完全是件没好处的事。
看到李晏秋来了,便拿起油饼,边吃边夸。
“二婶、小婶,李寂今天还摘了梨,正好每人一个。”
二婶把自己带的鸡蛋藏在身后的草丛里,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接着又装腔作势地接过饼和梨:“算你们有良心!”
小婶给晏秋道过谢便被二婶掩耳盗铃的动作吸引:“二嫂,这饼是晏秋辛苦做的,你说这话像该你的一样!”
“她小婶,我们家小舟腿脚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没说非让你来帮忙,再说了,当初要不是救你家穗秧,我们小舟能瘸了一条腿吗?”
“要不是去找二哥,秧秧也不至于去那种偏僻的地方,二哥是腿脚不好,那李寂呢!那么大个人了,整天不着调,这么忙的时候也不来帮忙,那淮左和我们秧秧上学,他干什么呀!就知道好吃懒做!”
眼见着就要动手了,李晏秋赶忙开口:“二婶、小婶,先吃饭吧,麦子总会割完的,而且我们已经比别人快多了!”李晏秋又转头看着李小园,期望他能说些什么。
李小园:“晏秋说得有道理,明天让淮左也来……”
一听到李泽的名字,二婶就更气了:同样在学堂念书,同样的年纪,李泽就能考中秀才,而自己的儿子李寂却还是童生!过阵子李泽就去潦水府参加乡试了,偏偏李寂前几天还在和同学打架。得亏李穗秧只是女子,不能应试,若不然她小婶就得天天用鼻孔看人了,不对,这个小香平日就是用鼻孔同自己讲话的!
“哼!你们就是欺负我家小舟腿脚不好,你们这些人早晚遭报应!”
二婶恶狠狠地看着李小楼,像在诅咒。
“你在放什么屁呢!”
这大概是小婶能想到的最脏的话了,随着巴掌就飞了过来,啪一声打在二婶脸上。
这巴掌说是只因为刚才那句话也不太可信,说到底还是那个不学无术且顽劣成性的李寂李叔眠。
起名字的时候,李小舟本希望儿子可以耐住寂寞、考取功名,最后得以光宗耀祖,谁成想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索性他还是听母亲的话,只能一点一点改过来了。
前不久因为在学堂调戏李穗秧和去学堂送吃食的蒋学政的女儿蒋燃羽,被休学了几日,也正因为此事,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小婶开始处处针对李寂。
连蝉鸣都在休班之际,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大地。
在大柳树底下吃饭的村长和张郁不自觉地看过来。
二婶和三婶扭打在一起,她扯她头发,她掐她胳膊,李小园和李小楼试图挡在二人中间将其分开,很显然失败了。
李小楼看到自己妻子的头发被扯掉了一把,一着急便把二婶推开了。
二婶后背撞在了柳树上,手里还有一把头发,整个树冠为之震撼。
最先赶来的张郁把二婶扶起来。
杨浮川已经见怪不怪了,先跟坐着的李贞点点头又不慌不忙地讲话:“她二婶,有话好好说,大中午的,要是累了就回家歇一天,大家都是一家人,别动手啊。”
“村长!你看清楚了,是他们推的我!”
在场的人看到二婶伸出的拳头里握住的头发……
还怪有光泽的!
二婶厌恶地把头发扔到一边:“哎哟!我腰得断了!动一下都疼!晏秋,快给我看看。”
李晏秋有种被学政点到名字的恍惚:“好。”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就让李晏秋彻底清醒了。
二婶想让李晏秋看看腰,李晏秋习惯性地号了脉——二婶怀孕了!
五个月了!
李小园突然不忙了。
李贞:这么巧?!
李小楼:不会是装的吧?
小婶:又没碰到肚子,摔个屁墩应该没事吧?
杨浮川:这种场面,老婆子咋不在啊……
李晏秋:“是真的,脉象稳定,无大碍。”
杨浮川:“散了吧,都散了吧……”
二婶不好意思地看着李晏秋:“我是想跟你们说来着,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候……”
李晏秋蹲下收拾好碗筷:“好了,二婶,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我回去给你找些安胎的药。”
李晏秋挑起担子在前面走。
张郁在后面扶着二婶:“麻烦村长和我爹娘说一声,我先把二婶送回去了。”
“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