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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迷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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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五,望月赐福,大吉,宜沐浴,宜动土,宜昭告天下。

皇帝立皇长子李惟为太子,年二十有六。

其实李炟的本意也是如此,只是去年祈福祈走了曹国公,延军那个兵权又闹得人心惶惶,这立储一事便平生了不少波澜。一件事,被逼着做和主动去做,心情自然大不相同。

而西北之地,除了五万精兵——也就是真正的曹家军尽数收回了以外,其余的十多万延军却并不容乐观。

自孙遇良率三万士兵脱延后,其余分驻各地的“非嫡”营中便也出现了闹粮闹饷的事儿,时常是借题发挥,骚乱不断。肃整延军一事终是搁浅在了这处。慎亲王的日子并不算好过。

可见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麻烦事就多了起来,曹国公的死就是个典型。当然,死因对外仍是宣称“旧疾兼伤寒”,无力回天,究竟怎么回事,几方人马各有猜想。

但好在储君已立,天下暂定,朝局终是开启了新局面。于是言官们闭嘴了,纯臣们站队了,世家们开门了,有的人慌了。

唐家官人终于可以轻松一阵了,虽然手里的事情离干完还早得很,但起码姚党人有了盼头。

唐府后院里,难得出现了极为和谐的一幕。连续醉了几个月的何大管事在擦油,陈大女侠一言不发在练功。而那个闲得发毛的刘溪鸰则叼了根草躺在那处耍剑花。

自那日大吵一架以后,她总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豢养在角落里的家雀,偶尔主人得了空,便来逗弄一番,人不空了,她就要乖乖呆着等着。主人一高兴,便可以把自己炖了。

现在主人不高兴,旁边的小鸟也没空,她就自己玩自己。如今一个月过去了,她已是跟自己玩的特别好,左手的力道练得跟右手都差不多。

“走了,一会不吃饭。”陈维宁练完了自己的,随口一提,便扬长而去。

说来有趣,自师徒二人上次对招之后,不知怎得,竟也能做到一种“既完全视对方为无物,又可以对话”的状态。这一点在刘溪鸰再也不打算理人,并考虑去武当找那无畏老道儿之后变得格外明显。

说来还是他那张《秘籍》和张小堂主方子的功劳,她最近越练越觉得丹田之气充盈且郁郁而上,整个人心态无比平和,精进到另一个层次指日可待,等她这一圈练完后,自有再找那老道的时候。

她这段时间之所以这么老实,当然也是在默默盘算究竟跑哪儿去。

这事儿吧,她也算是驾轻就熟,之前在泰州不就是偷了她舅舅的印囫囵弄了个文牒墙一翻就走了?但这一路走来也是颇为辛苦,差点丢了命。

何况唐府可不比沈府,又是京城,这段日子她可是过得跟坐牢一样,跑路当真不是很容易,还得从长计议。

心里正在默默盘算手里的银子,熟悉的脚步声便在身后响起,她心里一窒,手里的剑倒是耍得更溜。

何衍唤了声“大人”。

唐祁嗯了一声,又对一旁欻欻欻的人咳嗽了下,“你来一下。”

欻欻欻不停,女侠专注得很。

何衍抬剑挡住了断水:“阿鸰,大人叫你。”

呲啷一声,少女收剑在侧,悠悠坐起了身,淡笑:“哦,是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何衍当即一愣,再一瞧唐祁黢黑的脸,忙道:“我那个什么……肚子疼,先走了!”略施轻功,顷刻就窜得没了影子。

他走到她跟前,轻声道:“你跟我来。”

——分割线(晋江原创)——

书房里,最后一丝落日斜晖印在窗台,冬日里不算热。

炭火将将熄灭,室内还留着余温,进门后,唐祁关了窗。

“圣上立了大殿下为太子,前日里刚出了文。”他轻声道。

怪不得他整个人虽清瘦,但面上终是轻松自在,连眉间都舒展了些。“恭喜大人,得偿所愿。”她又瞧了他一眼,确实是瘦了不少,“大人清减了。”

唐祁扯了扯嘴角,在一旁坐了下来。

“大人叫我来,可是有什么差事交予我?”

“你真准备今后都跟我这样?”他再开口便没同她说别的。

她的表情动了一动,低声道:“如此也好,我也不必为着那些事扰得大人烦闷。”二人的关系便是从那一日开始叉到了不晓得哪方去了。是她没认清自己,照理说,要她如何便乖乖如何才是,只是她自己生了异心。

静了一静,他笑了。那笑意终是未达眼中,声音更是冷了几分:“行,想不见我容易得很。”

又抽出厚厚一摞文书信封往桌上一扔,“近来到处缺人,离这都是千百里,你若想去,便自个儿去。”

静了一静,她说:“大人让我自己选?还是有想叫我去的地方。”又瞧瞧那一沓信纸,手一指,“我能看看么?”

唐祁抬眼风自那信上一扫,转而盯着她,“不能。”

她缩回了手。“那还是大人吩咐吧。”

他最近确实瘦了不少,手背上都能瞧见青筋脉脉。啪的一声,他又把那沓信关进了抽屉。

起身来到茶台边,唐祁一面倒水,一面平淡地说:“这种事你去不得,办砸了,担着干系的是我府上。命没了,劳神的还是我。”

“大人说得是。”刘溪鸰回得也淡。

水声戛然而止。

“不要这么跟我说话。”他深吸一口气,皱了皱眉,“你气得我头疼。”

她沉默不语。唐大官人两回被她气成这样,这放在以前她是怎么也不敢想的。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进步还是错误。

可一瞧他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尤其明显,人又瘦了那么多,心下不忍,终是什么也没说。

“坐吧。”他恹恹道。

这一月以来,姚太傅尚在病中,他每日忙得浑浑噩噩昼夜颠倒,好容易熬到太子的事情有了定数,才得以睡了几个安稳觉。若不是老范头给的固元丹吊着命,怕是都见了祖宗。上午休沐泡汤,他都差点睡池子里去。

她柔和了些:“大人累了?要不早些休息吧。”

他瞧她一眼,低声说:“我们好好说会话行不行?”

她想了想,“好。”

她刚坐下来,他便道:“那日是我说话不好听,你还生气吗?”

她一梗,默默吸了口气,喉头动了动,“我觉得大人说得对,是我没想好自己要什么。”

这一月来,她有的是时间想这个。

她不明白的地方有些多,她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她做什么……一切都是乱七八糟的。

但她至少认可自己的错,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贱命,为什么要希望在这个地方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呢?她当初连做刀做下人都想过,还想要什么自由?是她忘却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却听得唐祁心中一紧,他知道一旦她真的这么想了,那结果大约不能如自己的意。他叹息道:“那我说你同她不一样,你明白了没有?”

“兴许大人觉着新鲜着呢。”

他瞧她一眼,自嘲一声:“是啊,新鲜的很,全天下那么多人,我费那么大劲,就新鲜你一个。”又道,“还是说,我要娶你,你一点心思都没有?”

这话听得她心下翻腾。平心而论,她对他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吗?怎么会。

她垂了眸。

唐祁瞧着她,方才在后院见她躺在那处一个人玩着剑,也不跟旁边的人说话,一副懒散的模样,他便有些后悔。那都是装的,他晓得她本来是个什么模样。

此刻她落寞垂头的模样,他又觉得像极了小时候。

于是拿起她的手放在掌心比划着,忽然道:“手可真小,白长了这么些年的个子。给你吃的不少,你怎么还是长不大?”她没缩回去,他便握紧了。

她喉头酸涩,一言不发。

直到他:“嗯?”这声嗯,低哑无奈且隐忍。

不知究竟有何蹊跷,她的眼泪一瞬间就涌了上来。

她心想,完了。

“不知道……”她哑着嗓子,声声气语,一颗颗的眼泪洒落在衣袍上。

“不知道什么?”

手上一热,是他的亲吻。他想,这一个月她大约也不怎么好过,没人理她,没事做,除了练练剑,翻翻书,何衍说她几乎没怎么开过口。听见她的抽泣声,他心下更是有些自责。

“咳……我没洗……”她抽了抽鼻子,又抽回了手,不好意思地背在身后。

“没事,”他顺势将她揽来怀中,“是我近来太忙,没跟你好好说,别哭。”

她一向听不得这种,哭得更厉害。

“事到如今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他长叹一声,抱着她,“娶你?还是让你和维宁他们一样,还是让你就这么呆着?我不晓得怎么样才是最好的,你说怎么办?”

其实这问题张青青早先就问过她,那时她还得得瑟瑟地想着就这么着吧,进来之前她也仍是这么想的。

这下好了,张小堂主一语中的,一句“你可以不怎么办,他很难不怎么办吧”直接抽了她的脸,弄成了现在这模样。

“我,我……”

所以她“我”了半天也还是没“我”出个所以然来。她哪有什么办法?

她不想成为陈维宁,也不想被关在家里像个寻常妇道人家,她就想来去如风。如果是以前,那还是很容易,来去如风便来去如风了。

可现在困在此处,不仅是难为他,也是在难为自己,所以她想走。

哪知刚一拔脚,就不行了。

“你跟他们不一样,我是不是很早就跟你说过了?刚到京城那会,嗯?”他抹了抹她的泪。

“你当时……不是这个意思啊……你当时明明还说我是……”明明很嫌弃她是个闯祸精,还揍她来着,她哭得更委屈。

“后来我后悔了,只是不想叫你知道罢了,我总想让你低头,我说让你留在我身边,可你是怎么说的?”他的声音低沉如海,全无那日高高在上的语气。

“……我怎么晓得你怎么想的!”她连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想得明白他?

可那日那隐隐挑衅的眼神自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不晓得吗?算了。

“你记不记得我问你,我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算计你?你说我想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说的不够明显?不喜欢你为什么要算计你?不喜欢你为什么要那样?”

她的脑子轰的一声响了:“……你怎么一会儿一个样?烦死了!反正嘴长你身上,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他捏着她哭得像花猫一样的脸,用拇指擦了又擦,皱眉瞧着她:“是你自己跑来我这里的,你连字都是我教你写的,药也是我喂你喝的,你耗了我多少心血,你说呢?我都想把你绑起来,怎么会想放你走呢?”

他说的倒是全心全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这是真话,她知道,只是没想到他真说了。

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问她,如果有一天你要成为代价呢?她说大人若在我身上有所付出,有一天还了大人的情,到时候再走就是了。现在想来何其愚蠢,他在她身上已经投入了这么多。

“你你……你……”这时她忘了哭了。

心中脑中皆是笃笃作响,他把话说这儿了,她怎么办?自己绑自己吗?

怎奈唐祁笑了笑:“可我绑不住你。如果不是为了你娘,你早就走了吧?”

她一怔。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我说,你娘的事情我没有想到办法,你现在可以走了,那你走吗?”唐祁瞧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像是想了很久,才说:“走了就别再回来了,好不好?”

她的心口好一阵闷疼——于是第二声“完了”浮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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