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那人速度实在不快,抽刀的动作,也不是特别有章法。我站在原地按兵不动,等到那人来到我面前,我瞬间往一旁闪开。
那人收势不及,顺势向前扑去。我站的地方已经是河岸的最边缘,下面便是河流。
那人连人带刀扑到了河中。
“既然‘攘夷志士大人’热情如火,待在水里想必能冷静冷静。”
“可恶,你这女人!我一定要宰了你!”
浪人在水里扑腾着,试图上岸。我捡起一颗石子,隔空朝他掷去。
“哎哟,好痛!”
石子打中了他的鼻梁,那人顾不得上岸,捂着自己的鼻子哀嚎着。
“只不过是鼻子被打了一下而已,‘攘夷志士大人’既然有舍身为国、慷慨赴死的志向,又怎么这一点点痛都忍受不了?”
“若是没有相应的决心,不要做超出自己决心的事情。”
“口头攘夷也好,欺负女人也好,承受不了后果,就不要不自量力、欺软怕硬。”
“这一次只是小小的教训,若还有下一次,我就满足您为国捐躯成为英雄的愿望,送您去天守阁,让您能够面对面接触将军,一步完成心愿。”
说着,我再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拿在手中。
“或者说,您还想再试试,看看这石子是不是凑巧打中的?”
我拿起其中一颗石子,做出要投掷的动作。
那个浪人吓得一哆嗦,拼命向河的另一边游过去。他踉踉跄跄地爬上岸,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我把石子放回原处。
不知什么时候,飘荡在空气中的旋律已经消失了。一艘船出现在不远处的河道里,缓缓向这边行来。
船上有一名船夫在不停划着船。
很快,船就停在了我面前。
一个坐在船中的窗子上的男人,出现在我眼前。随之而来的,是隐隐带着兰草香的烟草味。
这个味道,那天在动物园和书店的时候,我曾闻到过的。
那个男人穿着紫色底金色蝴蝶的和服,一只眼睛被绷带包裹着。那张面孔经常出现在电视通缉名单中。
和桂先生一起,被称为攘夷志士中的过激派的男人:
高杉晋助
据说他和桂先生,还曾经是并肩战斗过的战友。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船停了以后,那个名叫高杉晋助的男人,就停在离我不远的正前方。
他的眼睛似看非看地朝我这边看过来,像是在看着我,又像是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我朝旁边走了几步,让开了正面的位置,站到了船的尾部。
密雨不停,河面上漾着大大小小的漩涡。从天空中落下来的雨点,就在漩涡处汇入河流,就像是溺水了一般。
我伸出手来,想要去触碰这些漩涡。
忽然间,从水中跃出一条小小的鱼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手中。
鱼儿在我手中挣扎着,触手冰凉滑腻。
逃离水的世界,挣脱水的束缚,能够换来什么呢?
大概,什么都换不来吧。
我把手放到水面上,在我手中不停挣扎的鱼儿轻轻一跃,便落回了水中。
等我站起身来,那个名叫高杉晋助的男人,已经从船上下来。
他并没有打伞,雨滴落在他深紫色的头发上,悄无声息地晕开。之后,又滴在他紫色的和服上,染出一大片深沉的紫色。
那个男人,比这片紫色还深沉。
我没说话,也没有离开。
那个男人这个时候给人的感觉,比之前在动物园的时候平和多了。大概在雨夜中,即便是飞蛾,也要暂停扑火的挣扎吧。
“一把小小的雨伞,是遮不住漫天的大雨的。”
那个男人开口说话了,声音低徊悱恻,像极了自顾自落下的雨,徘徊在万物的边缘。
“能遮住整个天空的伞,是不存在的吧。”
“遮不住,就站在天空之上。”
“即便在天空之上,即便到了宇宙中,也会有遮不住的雨。”
“那么,将整个世界都拉下来,如何?”
听到这句话,我转头望过去,问:“您是来拉人入伙,还是来攘夷的?”
那个男人发出一身短促的笑声:“你是夷?”
“这里的很多人都觉得我是。”
“你自己也这样认为?”
“是或不是,对于我来说没多大区别。”
“看来,国家也好,世界也好,都不被你放在眼里,真是个狂妄的家伙。”
“被要颠覆整个世界的人说狂妄,我该高兴呢?还是受宠若惊呢?”
“怎样都好,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吧。”
“您不也是无所谓吗?”
“呵,谁知道呢。”
那个男人抽出一直放在怀中的手,转身上船。
一直站在船头等候的船夫缓缓划动船桨,船身摇摇晃晃,驶进黑夜里去了。
那黑暗是那么深那么沉,河岸的灯影也无法照亮。
黑夜之中,只有雨丝依旧如故。
春天,就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