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克岚本想直接越过去,那老道士拦住去路。
“这位相公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必是仕途亨通,洪福大吉!”
若换作往日,肖克岚或许能停下来听他忽悠几句,眼下他只想赶紧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家。他没有作声,谦和退让又往旁道走。
那道士又上前道:“爷生带富贵之相,只命途波折,待老夫于你化解化解。”
肖克岚有些不悦,“我身上没银子。”
他出身贫困,但自小街坊邻里都说他养得好,不像是缺衣少食的寒门子弟。
入了孙家,衣食上比以前好多了,今日穿的一件紫锻长袍,加之近两日食补,面色更加红润。
他慌忙地从道士身旁越过,没留神踩到一个小洼。
“嘶……”脚踝忽然传出剧痛,肖克岚五官瞬间皱在一起。
后边道士回头一瞧,不禁叹道:“你看你看,我都说了你命途有不顺吧!”
肖克岚提着脚缓了缓,一瘸一拐坐到路边的石头上轻揉受伤处。
道士跟着他坐过来,从背上的布袋里翻出一块药贴拿给他。
肖克岚眼睛抬了抬又低下,“多谢先生,你自己留着吧。我揉一揉,坐会儿就好。”
道士把药贴放到他手里,“我还有的是,不缺这一个。”
这时肖克岚注意到他布袋里还有一个大叠,道士笑说道:“咱们走江湖的人,这东西都是常备于身的。”
那贴膏药气味有些刺鼻难闻,肖克岚小心地脱下鞋袜,脚踝处确实有些轻微肿胀,轻轻地把药贴上去。
他理着鞋袜,抬眼看向道士,“先生今日可有开张?”
道士难以启齿的样子,肖克岚心领神会,从轻飘飘的钱袋里掏出五个铜板。放手心里犹豫一阵后,自己留了一个,四个给了那道士。
“方才上香油剩得不多了,不过你拿去买两个馒头还是可以的。”
肖克岚说完又看了眼卦旗,接着说道:“方才你说我仕途亨通,此话当真?”
道士把铜板收起来,眼神一亮,昂首说道:“实话实说,贫道资历虽浅,看人准头也有七八分。”
说着说着,道士渐渐向肖克岚靠拢,悄声说道:“总督大人家知道吧?那年秦夫人的弟媳生下一对女娃娃,眉骨面相是一不一样。但这一双姑娘命中带煞,相生相克。一位福薄命短,与火相冲,另一位则是人中龙凤……”
肖克岚摆了摆手,“你这说得这么邪乎!怪不得没生意。”
道士左顾右盼望了望,接着说道:“别说你,那秦夫人当日也不信。大半年过去,她那弟媳带着一位女公子北上寻夫,身子弱的那个留在秦家托给秦夫人照料。后来船到了扬州走了水,母女俩都没了。”
话音一落,四下俱静。肖克岚回忆多年前,秦夫人的弟媳确实是秦家生下一对女儿,如今像是只剩下一个了。
他心里瘆得慌,木愣愣地起身,一颠一瘸连忙下山。
道士一脸懵,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诶!你半百时有一场劫难,要不要我给你解啊?就一个铜板!”
肖克岚忍着脚疼,只想赶紧下山离开这邪乎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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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渐入冬月,王文瀚常在军营,肖宴所里事务忙,还时常跟着秦少将军外出。肖克岚每日都往祠堂巷赶,王老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孙秀娥照样忙着酒馆生意。
这天下午,孙秀娥到后边酒坊转转。这里面充斥的浓烈的酒糟气息,坊中上空弥漫着热气。
见她来工人都打着招呼,孙秀娥嘴一张还没吐出字来,忽然莫名泛起恶心,几瞬后又好了。
难道是这两日下凉受寒了?
她心里嘀咕着,还没缓过来又恶心起来,快步跑出去。
傍晚前切肉,孙秀娥闻到肉腥味,又惹来一阵恶心。脑子飞速运转,好像月事有两月没来了。
想出了神,手还不慎被刀切了个口子。她迅速将伤口的血吮干,心里一下子跳得厉害。
后厨交给赵娘子,孙秀娥立刻往济世堂去。
果然不出所料,孙秀娥怀孕了。
孙老爹得知这一喜讯,当夜兴奋得睡不着觉,白天依旧精气神十足。
丁老先生千万嘱咐,孕期头几个月尤为重要。孙老爹让闺女在家好好养胎,自己重新接手酒馆的活儿。
头半月里,孙秀娥吐得很厉害,她一向胃口很好的,这下吐得什么都吃不下。每天抱着木桶,吐得两眼发昏。
以前觉得隔壁的婶子生孩子矫情,现下想来是真不容易。
腊月和正月是酒馆最忙碌的时候,孙老爹坚持不让女儿插手后厨杂事。
堂上原本有四张桌子,年关上酒馆吃饭的人也多,孙秀娥让阿旺把库房的小桌子搬出来,还把家里厢房内的圆桌也搬了来。即便这样,没到用饭的时辰,堂上都坐满了客人。
阿旺跑堂脚忙不迭,孙秀娥在柜台里沽酒,过年家家户户都是好酒好菜摆上桌。还有城里的饭馆、艺馆、青楼等地,用的都是孙家的酒,一天下来七八个大酒坛子见底。
傍晚时,酒馆里正忙着,肖克岚来给孙秀娥送饭。宅子离酒馆不算远,走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但因为是冬日,肖克岚紧赶慢赶抱着食盒过来,就怕凉了。
家里没有老一辈的女人,孙秀娥又是第一胎,养胎之事知之甚少。好在这事丁月梅在行,孕妇生养,怀孕每个时段吃什么,要注意什么,都给孙秀娥写了下来。
孙秀娥除了看看酒馆的账册,其他时候见到字就头疼,吃食的事情就落到肖克岚身上。头天夜里告诉小翠明日要给孙秀娥做的菜,小翠按照吩咐做。
肖克岚进店,今日是炖了鸽子汤,还有一道小时蔬。
柜台前还有两三个买酒的客人,肖克岚把案台收了收,汤和菜摆上。
“我来吧,你先吃饭。”
他拿起孙秀娥手里的酒杓和小酒罐子,给客人舀酒。
孙秀娥退到他身后,端起汤碗喝汤,目光一直在肖克岚的动作上。
肖克岚是少有在酒馆帮忙的,舀酒也不太熟练,慢吞吞的,还总是洒许多在外面。
这让孙秀娥实在看不过眼,放下碗又夺过家伙事,催促道:“行了行了我来。”
她无意地将肖克岚推到后边,手里熟练地舀酒。
肖克岚后退中感觉她的力道有些大,双目有些迟疑,缓过神来时柜台前的客人都心满意足把这酒罐子离开了。
总算得闲了,孙秀娥目光看了看门口,似乎暂时没有新客来,弯腰去拿木塞。
肖克岚慌忙伸手把她扶过来,“我来就行,你快吃饭,别都凉了。”
孙秀娥扶着有些酸的腰缓缓坐下,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到酒馆来帮父亲,从擦桌子上菜,到沽酒收银钱,有时从天亮忙到天黑,也不曾有过腰酸。如今托着几个月的肚子,干起活儿来确实累人。
肖克岚把酒坛子都盖好,过来关心道:“娘子累了就先回去吧,我在这看着。”
孙秀娥狼吞虎咽,不是因为饿了,而是想赶紧吃完,免得等下又有客人来。她腮帮子鼓鼓的,喊着肉和菜摇了摇头,等嚼了嚼说道:“这几日人多你应付不下,况且就你那手脚,别让客人等着急了。”
快吃完时,孙秀娥看向一旁木噔噔站着的夫君,“你今日去看王叔了吗?他怎么样了?”
肖克岚神色一变,叹了声气,“已经两日喂不进水米了。”
王秀才四五天前就已经意识不清,只有微弱的气息,叫也叫不应。等到王文瀚从军营回来,眼睛才略微睁开了些,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郎中看过后直摇头,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腊月底,王秀才走了。
已是病入膏肓,加上冬日寒冷,又吃不进东西,离开了人世。王家没什么亲戚,丧事从简。
孙秀娥年前年后在酒馆柜台忙碌三四个月,一转眼入春了,身子越发的繁重。孙老爹下了死令,不让她再上酒馆。
想着眼下没有过年那会儿忙了,孙秀娥就安心在家里养胎。她想给孩子做几件小衣,还有鞋袜帽子,这些都得备着。
刚开始兴起,没两日越发没了耐性,拿起绣花针没多会儿功夫就打起瞌睡来。到头来说是自己给孩子准备的东西,大多都是小翠做的。
知道她还有两三个月都要生产,丁月梅也给她送了不少娃娃的衣物,还有尿布。上门来时瞧着孙秀娥圆圆的肚子,眼里有几分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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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来肖克岚常常出门,说是尽一尽叔叔的职责,帮大侄子说亲。
一日下午,孙秀娥在葡萄架大口啃着桃子,听到大门开的声音,随后肖克岚和肖宴吵吵嚷嚷走进来。
“你能不能长点记性?还不容易找到媒婆肯帮忙,都给坏在这张嘴上。”
“不愿意帮拉倒,谁稀罕她帮忙了!”
“嘿你小子,不想娶媳妇儿啊?”
两人说着说着走到了跟前,肖宴方才还气焰高涨,听到“娶媳妇儿”几个字,瞬间焉了气。
孙秀娥心想,肯定又是相看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