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时,城外军田开始耕种,卫所士兵都有参与耕种的责任。在万亩林旁边有几亩军田,春耕正是忙碌的时候,为了避免劳作时背受贼寇袭击,城北大营会派军加强设防巡逻。
肖宴倒是不必做那插秧种稻的活儿,跟着秦少将军走转各个军田巡视。
这天到了万亩林外的军田,还在田埂上,看到远处林子边巡防的士兵。在二三十个的人群里,总能一眼找到王文瀚。
也不全因为是从小一长大的哥们儿,王文瀚身材修长挺拔,在人群里总是最高的那一个。
肖宴偷偷地藏在过往运稻苗的车子士兵中,慢慢靠近过去。
王文瀚正跟人谈话,那人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过来,正要出声呵斥,一看是肖宴,话又咽下去,假装没看到。
就差一两丈的距离,肖宴猛冲上去,跳上王文瀚的后背。
突然来这一下,王文瀚差点闪了腰,肖宴身材本属于魁梧型,成婚后还发胖了些。看到是肖宴,微皱的眉眼也松下来。肖宴喜欢这么闹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这是每天吃几顿啊?怎么又重了?”
肖宴跳下来,没生气倒觉得沾沾自喜,“你嫂子厨艺好,想不重都难。”
说完目光注意到王文瀚手里枪,“这就是对付卓天曜的神器吧?”
王文瀚松开手交给他,肖宴双手接住感觉手忽然沉了一截:“这么沉啊?”
这是军营上月到的一批钢枪,对外说是钢,实则外钢内铁。这是秦扶谊和东方晔为对付卓天曜新研制的兵器,就这一把枪有八十斤重。之前秦总督打过一把全钢的,上千斤的重量,至今没人拿得起来。
义贤庄两位领头者,论功夫是无人能敌,东方晔能牵制住他,也是以人多取胜。庄里不过几十号人,除了卓天曜和江浔,其他人的功夫根本不值一提。
肖宴十分好奇,“你们那阵法,何时能练让我也看看?”
“好啊,哪天你上营里来瞧便是。”
中午士兵换岗,王文瀚准备回去,秦箫过来给他两封公文信笺,是带给东方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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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石慧英又被姐姐硬拉着带到军营里来,主帐内姐姐姐夫轮番劝解,就是不肯跟人相看。
昨日又有上门提亲的人家来,这回是个员外家的儿子,比石慧英大了六岁,不过是做人家的填房。前头的妻子走了三年了,还有一个四岁的女儿。
石慧莲瞧过那人长得也算玉树临风,一脸正气。家中有两处庄园,二老在当地好善施德,瞧着也是好相与的人。想着妹妹嫁过去,那就是养尊处优的少奶奶。
家中唯剩下她们姐妹两个,父亲十几年前跟随秦家军上战场牺牲。母亲患有重病,她十二岁就到了茶庄采茶挣银子,不仅还给母亲挣药钱,还要让妹妹进乡学念书习字。父亲虽然走了很多年,但他依旧记得父亲的教导。父亲幼时也曾念书,因为家境贫寒供不起他读书,因而入了伍。他从不相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混账话,女子进学不图考试做官,只为人在世不吃白丁之亏。
因此她们姐妹两个算不上有什么才华,但还是能识得些字。
她希望慧英能嫁个好人家,像员外那家机会难求,虽然是填房,但亡妻留下的是个女儿,只要慧英过去给他家生个儿子,这一生便可高枕无忧了。
石慧英想到自己要去给人家当继母,心里一万个不答应。
眼下东方晔想在军中为她找夫婿,她也摇着头。
石慧莲看着着急,挺着肚子来来回回地走:“你这丫头怎就这么倔呢?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倒是说说到底想嫁谁?你姐夫这里手下这么多未成亲的男儿,你怎看都不愿意看呢?”
石慧英小声嘀咕道:“我不要找军营里的。”
听到这话,东方晔诧异的神情中带着丝丝不悦。
石慧莲看到丈夫的神色,拍了妹妹一下,轻声质问道:“说什么呢你?”
石慧英泪光盈盈抬起头:“爹不就是上了战场没再回来吗?娘这辈子有多辛苦?我不要再走娘的老路。”
石慧莲顿时哑口无言,东方晔神情稍有缓和,叹了口气劝道:“二妹啊,男人入军也不一定全都会像岳父那样不幸。姐夫当初如果不是跟秦将军打仗去,到这时候还在益州给人看家护院,子子孙孙都是人家的奴隶。你别小瞧这军中的人,要是有幸跟着秦将军打仗,在战场上立功,将来自会有妻儿享福的日子。”
石慧英轻轻抬起眼,看到姐夫期待的眼神,依旧使劲儿摇了摇头。
一旁的石慧莲看到妹妹这般顽固,气急败坏,起身拽起石慧英就往外拉。
“不看就不看,回去再也别来了。咱也不挑了,就在家等着人上门提亲,不管这下来的什么人,你不嫁也得嫁!”
石慧英使劲挣脱,姐妹俩拉扯起来,一看东方晔看得心惊胆战,劝说道:“当心当心别动怒!有话好好说。”
石慧莲手一撒开,骂道:“我好好说,她听了吗?”
帐内争吵着,这时外头有人呼唤:“将军,总督署送来公文。”
东方晔劝着架本没想理会,但习惯性地唤了一声“进来”。
石慧莲气冲冲地往外走,差点跟进来的王文瀚撞上。
王文瀚进来没来得及反应后退,进去躲开了夫人,脚没刹住碰上后边的姑娘。隐约一股桂花香袭来,低眸间对上一双晶莹的泪眼。
石慧英被这忽然闯进来的男子吓一跳,后退一步,哭泣声也一下子停住,惊恐地抬头望着这个冒冒失失的人。
东方晔本想追出去,看到帐门口被两个人挡住,注意到两人相视的神色,站着观望了许久。
只听外头石慧莲怒吼道:“还走不走?不走你自个儿走回去。”
石慧英收回眼立马跟出去。
东方晔把姐妹俩送上马车,这回过来是石慧英赶马车,坐上去仍在揩眼泪,迅速把帷帽戴起来。
石慧莲上了车后一直不吭声,东方晔透过车帘子瞧,脸色不大好看,到前头低声劝说道:“你姐姐操心为你好,她就你这一个亲妹妹,怎会害你?回去说说好话,别哭了啊。”
石慧英没吭声,整理好情绪拉起缰绳,驾着车缓缓离去。
营门外东方晔望着马车的背影的伫立许久,他没想到这俩女人这么闹腾,看她们吵架感觉脑袋都大了,这比到万亩林外巡视遇上卓江二人还要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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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晔的宅子在新城县外的小村上,买的时候就是为了石慧莲照顾母亲和妹妹方便。
成婚不到一年石母病情加重,石慧莲把母亲和妹妹接到自己家里,石家的老房子卖了给母亲看病拿药。
想着家里原本没什么人,东方晔常常在军营,家里只有石慧莲一个,因为石母和石慧英搬过去,东方晔也没计较什么。虽然已经是四品官衔,东方晔出身卑微,在临安又毫无根基,老家有双亲要奉养,临安又有岳家要贴补。受秦扶谊的影响,他待手下士兵如同手足,也常拿出自己的月俸接济家中苦难或有急用的士兵,因此每月到手里的月俸基本所剩无几。
回到家石慧莲气得把自己关在屋里,晚饭的时候石慧英站在房门外,从缝里看到姐姐依旧沉闷的神色,不敢贸然进屋去。
东方柏扯着她的衣角问道:“姨母姨母,怎么不喊娘亲出来吃饭啊?”
石慧英屏气凝神,终是没勇气进去,低下头轻声道:“你去喊。”
东方柏乖巧地答应了,结果进去没多会儿又出来,撇着嘴说:“娘亲说不饿。”
石慧英朝里面望去,正好看到姐姐朝自己瞪了一眼,她心虚躲到门后,先带着东方柏去吃饭。
天快黑了,石慧英端着热好的饭菜到姐姐房里。
看到她进来,石慧莲心有不悦地扭了下身子。
石慧英像个犯了错了孩子,轻轻走到姐姐面前,扯了扯石慧莲的衣袖,“姐,你能不生气了吗?”
石慧莲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就想不明白,你从小乖巧懂事,怎么到了谈婚论嫁的事上,性子如此倔强?爹娘走得早,我自问作为长姐从未亏待过你。眼下若是放纵你,将来是吃不尽的苦,我怎对得起娘临终的嘱托呢?”
石慧英鼻子一酸,眼泪跟着流下来。她知道姐姐姐夫待她一向很好,姐姐供她上学堂进学识字。她在刺绣上有极高的天赋,姐夫托人给她找师傅拜师求学。
石慧莲抓起她纤瘦的手,轻声问道:“女人总得嫁人的,没有依靠怎么行?是你自己挑还是我给你张罗?”
石慧英洗了洗鼻,没有吭声。她模样生得清秀,又有刺绣的手艺,姐夫是临安守备,自从及笄后上门说亲的人也有不少。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偶尔还有城中的商贩或是小门户。
看她有所动容的样子,石慧莲趁热打铁说道:“你不说话那就姐姐帮你寻了?明日我就托人上林员外家打听,看看这事还能不能成,林夫人可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