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临安府学来了一位教授,是从京城派来的,要在临安授课三个月。许多府学外的举子为了能进书院听课,找门路花银子,挤破了脑袋。
能进入府学的举子原本就是非富即贵之人,这回的教授从京城来,那就是要给府学的弟子们押一押题。
书院里放出了二十个旁听的名额出来,花岱延一直在秦家给朱小姐教画画,找了秦少将军的门路,花了五十两银子弄到了旁听名额。
肖克岚在书院外头,看到花岱延洋洋洒洒出来,心里很是羡慕。
花岱延准备上仙乐楼,喜滋滋看向肖克岚:“走到仙乐楼喝个茶听歌曲儿去?”
肖克岚走几步回头望了望,心不在焉的。
花岱延看出他的心思,“想去旁听得抓紧啊!只剩下四个名额了。国子学几年才派人到府学来一回,让弟妹也给你报一个呗?”
肖克岚确实想去,但是五十两银子,这不得要了孙秀娥的命啊?自己身上只有一两,哪里去凑这五十两?
知道他的难处,花岱延折扇掩面悄声说道:“你要是不敢跟弟妹开口,那我借你?”
肖克岚没接话,低头沉思片刻,忽然把腿往酒馆跑。
正是傍晚前,酒馆里已经坐着五桌客人。柜台前阿旺忙着沽酒收银子,康子往返大堂和厨房,累得气喘吁吁。
肖克岚见缝插针地帮忙,康子忙里抽空还有去赶后院的驴拉磨,肖克岚跟着到后院来。
“来来来给我,你跑堂就行,这个交给我。”
康子满脸的疑惑,“老爷,您这是干什么?等会儿掌柜的要骂我了。”
“不会不会,快快快,叫你上菜了。”
听到孙秀娥喊端菜,康子由着肖克岚赶驴。
天黑了,厨房的锅铲渐渐没了声音,孙秀娥出来看到石磨旁那个高壮的身影,“肖克岚?你不在屋里温书,跑这儿干嘛来了?”
肖克岚搬出自己两个时辰的成果,“来帮你磨面啊,顺便等你一块儿回家。”
孙秀娥不可思议的轻笑了两声:“你还有这心思?”
……
入夜后,孙秀娥等着女儿睡着,准备去烧洗脚水。谁知一走出内室,肖克岚已经把洗脚水准备好了。
孙秀娥心里正疑惑,肖克岚拉着她入座,鞋袜也脱下,慢慢放入脚盆里。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肖克岚埋着头,还在想该怎么跟她说想到府学旁听的事。
孙秀娥回想起今日他在酒馆的举动,猜到这定是有事相求,抿嘴浅笑,“说吧,又想买什么书?几两银子啊?”
肖克岚手上动作满了下来,仰头说道:“不是买书,是去府学旁听,要,要……”
看他吞吞吐吐的,孙秀娥目光也渐渐沉了下来:“多少?”
犹豫了片刻,肖克岚低声说道:“五十两。”
孙秀娥以为自己听错了,双眼瞪得老大:“多少?”
“五十两。”
话音一落,孙秀娥激动得双脚重重一跺,“五十两?”
脚盆里的水溢了出来,洒了肖克岚一身,他下意识退了一下,抬头坚定地看着孙秀娥,点了点头。
孙秀娥怕吵醒女儿,努力把激动的声音压低。
“你这是要列入仙班啊?五十两都够咱家吃两年了。”
肖克岚苦苦哀求道:“这是从京城来的先生,好几年才能得这么一个机会,听了这位先生的课,我离中榜就更近一步了。”
孙秀娥有些动容,迟疑道:“那容我考虑考虑……”
肖克岚迫切问道:“娘子要考虑多久?载明说只剩四个名额了,若是明早再不去恐怕就没有了。”
这一下子要拿出去五十两,孙秀娥仿佛在割肉一般难以决断,再肖克岚说好话软磨硬泡了半个时辰,孙秀娥才肯答应,回房拿了五十两给他。
三月肖克岚就要到府学旁听,吃住都在里边,三个月后才能回来。
孙秀娥悉心准备衣物,又到裁缝铺给他新制了两身衣裳。这是去住公斋,虽说里边什么都有,孙秀娥怕他吃不好,买了些肉干果脯给他放在包袱里。
肖克岚瞧着有些多余,“吃的就不用带了吧?”
孙秀娥摇了摇头,“那种大锅饭,一点油水都没有,这个你自己留着吃。”
一切准备好,孙秀娥准备去做晚膳,看到肖克岚还坐在那里发呆。
“你不是说要跟花岱延他们几个吃酒吗?这都到饭点了,怎么还不去?”
肖克岚:“等以后再说吧,今晚不去了。肖宴和文瀚前两日跟秦少将军到苏州去还没回来,今晚我就在家陪陪你和孩子。”
孙秀娥转身去院子里的孙锦语抱了进来,“小语,爹爹明日要走了,就在这里跟爹爹玩。”
今天她没去酒馆,就是为了给肖克岚准备东西。既然肖克岚要在家用膳,晚饭肯定得多做几个菜,这一去就是三个月,孙秀娥心里莫名有些不舍。
第二天孙秀娥和孙锦语一块儿送肖克岚到书院门外,一家三口依依惜别到最后一刻。书院快闭门了,在花岱延催促下肖克岚才告别了妻女。
孙秀娥神情恍惚地牵着女儿往回走,对于自己心里莫名的伤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走过两条街,孙锦语看到卖糖画的摊子,拉了拉孙秀娥:“阿娘,糖糖!吃糖糖……”
这个糖画摊子,孙锦语每次路过都会拉着要买,不管是跟小翠出门,还是孙秀娥带出来玩,几乎都不会落下。
孙秀娥缓过神来,拉着女儿来到小摊前,掏着铜钱说道:“来个兔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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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克岚和花岱延被引路的师兄带到公斋,这里有几间大卧室,十人一间的大通铺。再往里走,六人间、四人间……
来到最后的两人间,师兄指引进门:“这就是二位的房间了,里边东西都备好了,直接住进来就行。”
花岱延掏出一块碎银塞给师兄:“有劳了!”
师兄把银子揣起来笑呵呵地离开了。
肖克岚木噔噔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方才过来的时候,他有看到十人间那边还在洒扫铺床。而这边陈设安静整洁,架子床的被褥都是铺好的,书架上一尘不染,像是有人特意打扫过的。
房间动静分离,进门这边是用饭的大圆桌,一旁木柜上还放着茶具和茶叶,北向尽头是两张书桌,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册古籍。往右走绕过一道屏风,便是休息的床榻和衣柜,衣架脸盆脚盆都在里边,挨着屏风的一边还有一个大澡盆。
肖克岚望向花岱延:“都是一块儿进来的,怎么那些人住大通铺,我们住这儿啊?”
花岱延看了一眼书架上的书,坐在雕花木椅上:“这种房间不多,住进来自然是要舍点财。”
肖克岚背着包袱,手上的书匣子也没敢放下,局促地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桌案上笔墨纸砚都是新的,迟疑了许久悄声问道:“只需一两啊?”
花岱延被他的话逗乐了,轻笑道:“一两只能睡那通铺去,我送了董教谕一幅画,咱们才得以搬进来。你就安安心心住这儿,每日有人送饭到房间来,还有人洗衣服,你只管念好书就行,旁的都不用管。”
一旁的肖克岚还在发愣,这像是住在家里似的,成婚后除了自己贴身的衣物自己洗外,其他都是小翠或是孙秀娥洗的。
两人歇息了片刻,书院后厨的婆子送饭来,两荤两素一汤,肖克岚吃了一口,虽然比不上孙秀娥的手艺,倒也不难吃。
听他说这菜凑合,花岱延笑道:“看来这几年弟妹把你这嘴都养刁了!以前肖宴那黑咕隆咚的玩意儿你都能咽下去,现如今这等菜色你竟然说‘凑合’?”
肖克岚嚼了嚼嘴里的菜,小声嘟囔着:“本来就凑合,这些食材要是在我娘子手里,比这好吃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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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孙秀娥久久未能入眠,心里在想肖克岚今日晚饭吃的什么?书院的床榻睡得可还习惯?被褥厚不厚?夜里会不会着凉?
三更过后,孙秀娥把女儿抱起来撒尿,再回去更睡不着了。觉得有些口渴,屋内水壶里没水了,她披上外衣,提着空壶到前院来,喝完后装满一壶提回北屋。
出来坐在了廊下,脑海里回忆起那次肖克岚大街上出糗,回来坐在那个角落里。上次是在气头上,这会儿想起来,那天他那个背影还挺好看的,一身素色中衣,刚洗过的长发披下来……
孙秀娥想着想着,笑脸不知不觉滚烫起来,回过神后拍了拍脑子,稍缓一会儿起身大跨步回屋。
看到女儿可爱的睡颜,躁动的心跳也缓和许多。她轻轻上床躺下,贴着女儿很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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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府学公斋。
肖克岚看书看到三更,想着明日还要早起,也赶紧收拾了躺下。感觉确实有些困了,但上床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动静把另一张床上的花岱延都吵醒了。
无奈又将衣衫穿好起来,点上油灯又坐到了外头书桌上。回头到书架找书的瞬间,看到一个空格上放的果脯布袋。
他拿了一块杏脯嚼了嚼,小心翼翼地把布袋绳子系好,对着布袋愣了许久,轻声自言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