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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对簿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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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狱中阴冷昏暗,四周弥漫着腐朽和潮湿的气息。偶尔传来的囚犯呻吟和咆哮声,如临人间地狱。

白芷兰随陆官差走到一间牢房门口,隔着铁栏杆朝里望去,不由心头一颤:

阿沅闭着眼,靠墙坐在地上,双手被粗重的镣铐束缚,青衣上布满了斑驳的血迹。

昏黄灯火下,他的面容苍白憔悴,发丝凌乱。一道刺眼的血痕从嘴角蜿蜒而下,划过瘦削的下颌,滴落在满是伤痕的锁骨上。

听到牢门开锁的声音,阿沅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眉头拧得更紧。

白芷兰蹲在他身前,伸手想帮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却又讪讪放下手,低声问:

“阿沅,你还好吗?”

听到她的声音,阿沅蓦地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仰望着她许久,眼中才流露出一丝委屈,仿佛在外受了欺负的小狗终于见了到主人,控诉般开口:

“不好。”

“很疼吗?我给你上药。”

“很饿。”

白芷兰眼眶泛红,却又不禁笑了出来,从怀里掏出一块槐花饼。

这还是两日前从白府出发时,她特意给阿沅带的零嘴。当时一共有两块,阿沅在马车上吃了一块,还留下一块要让给她吃,但她不饿就没吃,不曾想竟留到了现在。

她掰下一小块饼,“张嘴。”

阿沅听话地微微张开嘴,却牵动唇角的伤口,血痂裂开,又渗出一丝鲜血。

白芷兰的心仿佛也像那块槐花饼一样,皱巴巴的了。

“放了好几天,不好吃了。”她哑声说。

阿沅慢慢咀嚼了很久,才艰难地咽下去。

“好吃。”他说。

他牵起青肿的嘴角,眼角微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白芷兰愣住了,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他是会笑的。

以前给阿沅吃了满满一桌美味佳肴,也不曾见他笑过,白芷兰便以为他是不会笑的。

白芷兰幼时随外祖母四处游历行医,见过一些人因伤了脑袋,面容僵硬,少有表情,更不会笑。她本以为阿沅也是如此。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阿沅笑,仿佛晨间山谷里一道清风,吹散了这监牢里的腐朽阴湿之气,也吹散了她心头弥漫的阴云。

白芷兰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低头把槐花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一点点喂给阿沅吃。

喂完后,她听见阿沅沙哑的声音说:

“谢谢你,白小姐。你走吧,不要再管我了。我可能……不是好人。”

阿沅的笑容变得苦涩,刚说完这句话,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白芷兰伸手想拍拍他的背,却见他背上鲜血淋漓,根本无处下手。

她鼻头一酸,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她胸膛剧烈起伏,等阿沅终于不咳了,她也才将情绪勉强平复下来。

她听到自己坚定的声音,“我相信你。”

阿沅的眼里一瞬间亮起微光,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他微微摇头,脱力般闭上眼睛,却忽然感觉到有人握住他的手,又猛地睁开眼。

白芷兰低头,牵起阿沅戴着镣铐的双手,细细摩梭观察。

直到阿沅的手被她捏得暖暖的,白芷兰才抬起头,对上他幽深的眼神。

在他脸上看了许久,白芷兰终于找到一处完好无损的皮肤——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

“笨,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放弃呢?我会证明,你绝非刺杀懿王世子的死士。如果你连自己都不能相信,那就相信我吧。”

审讯室内,一盏油灯闪烁,照亮周行忽明忽暗的冷硬面庞。

他点点桌上卷轴,道:“我与卢侍郎奉陛下御旨,彻查懿王世子遇害一案。

“这个阿沅,一个月前被从河里救起时,身上所穿黑衣,与那些在船上刺杀世子的死士们的一模一样。且有救他的王渔夫作证,他当时手里握的匕首,乃陛下赐给的世子信物,其刀锋也与世子尸体上的伤口一致!”

他冷哼一声,侧目瞥着白芷兰,“人证物证具在,你相信他是清白的又有什么用?白小娘子,别说是你只是德妃娘娘的侄女,就算德妃娘娘亲临,也无法为一个刺杀世子的死士开脱!”

白芷兰终于明白了,这人明面上说是来协助侦破连环凶杀案,实际上则是来调查世子被害案的,且早就怀疑上了阿沅,是特意冲着他来的。

白芷兰扫了眼桌上一干证物,又读了遍渔夫的证词,正色道:“若是我能证明,这些证据根本就不可信,这所谓的证人也根本是在撒谎呢?”

一旁的卢侍郎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你怎么证明?”

白芷兰展开证物中那套黑色的死士服,从领口到裤腿仔细查看一遍,指着一处道:

“我曾给阿沅疗伤上药,他侧腰有一道长四寸有余的利刃之伤,伤口十分深,一个月了也不曾愈合,不信你们可以现在遣人去验证。但你们看这件衣服,两边侧腰处都完好无损,反而是胸口处有一小道破口,看起来像是被人一剑穿心了。这与阿沅的伤势完全不符,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衣服!”

周行抓了个小兵去狱中查看,不一会儿,来了人与他耳语几句,他眉头一皱,拎起衣服一看,惊道:

“还真是!白小娘子,真被你猜中了。”

“不是猜的……”

卢侍郎不为所动,道:“或许是他为了活命,故意和别人换了衣服。”

白芷兰觉得好笑:“既然想要活命,还有时间换衣服,为何要和同为死士的同伴换衣服?不和良善百姓换衣服?是上赶着被抓吗?”

见卢侍郎语塞,白芷兰又拿起那把信物黄金匕首,指着上面一个凹槽问:“这里应当原本镶嵌有宝石吧?”

周行点头道:“被那王渔夫挖下来拿去卖了。我们在典当铺发现了宝石,才顺藤摸瓜找到王渔夫。”

“他此刻人可在大理寺?”白芷兰问。

“在,你要重审他?”

“只是想问几句话,算不上审。”

片刻后,年迈的王渔夫被带到审讯室。

见他跪于堂下,白芷兰上前扶起他,“我乃德妃娘娘的侄女,受刑部卢大人之托查案。我有几件事想向您询问,望您如实相告。”

王渔夫躬身道:“贵人问话,小人不敢不答。”

白芷兰见他肤色黝黑,双手粗糙,手腕上有几道红痕,发梢上沾了一片鱼鳞,一身粗布衣衫却是干净整洁。

她柔声问道:“近日天气转凉,您的身体可还好?家人都好吗?”

王渔夫连连点头陪笑道:“劳贵人关心,只是孙女有些咳嗽,其余都好。”

“您家里有几口人?”

“回贵人的话,女儿、儿媳妇、孙女,加上小人,一共四口人。”

白芷兰皱眉,“令郎可是去外地务工了?”

王渔夫摇摇头:“三年前征兵,犬子上了战场,就没再回来了。”

白芷兰一怔,正要开口安慰,就听周行嚷道:“你问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别浪费时间!”

卢侍郎低喝一声:“周行!慎言。”

白芷兰沉默半响,才又问道:“最近贩鱼的生意可好?”

王渔夫低头叹气道:“不好啊,近日河上风大浪大,许多人翻了船,我年纪大了,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冒不了这个险,故几日不曾开工了,日子难啊。”

白芷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终于问道案件:“听说是您第一个救起的阿沅,可否说说您当时发现他时,他穿的什么衣服,身上有何物件?”

王渔夫抬头看了眼白芷兰,又看了看一旁的周行,答道:

“他穿着一身黑衣,就是我交给大人的那件,手里握着把匕首,怀里还有一块玉牌,但我不识字,不知道上头写的什么。”

白芷兰继续问:“他当时可是散发?”

“是,是散发的。”

白芷兰露出疑惑的神情:“可为何我去河边义诊时,我看到他是梳着燕北的小辫?难道……”

“这、这,啊,是小辫,对,刚才是我说错话了,是小辫。”

“那他当时握着刀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是右手。”

白芷兰皱眉,“这就奇怪了,那阿沅明明是个左撇子,吃饭都用左手,怎么会右手持刀呢?”

“他、他是左撇子?”

“对啊,您和他相处一个月,难道这都没发现?”

王渔夫眼珠转了转,“啊,是、是……是我说错了,他当时握刀的,应当是左手。”

周行恼了,“到底是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就是左手!”王渔夫急道。

白芷兰接着问:“那他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握着的就是那块玉牌咯?”

王渔夫连连点头:“对,对。”

周行喝道:“你这小老儿,证词里分明说,玉牌是在他怀中发现的!”

“周行,别多话!”卢侍郎一拍周行后脑勺,他只得闭了嘴,怒目瞪着王渔夫。

王渔夫双腿哆嗦,“大人,小老儿上了年纪,一个月前的事,确实记不太清了。”

白芷兰深深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根本不记得一个月前曾为阿沅治伤,更不知道他当时是散发还是梳发。他的确是右撇子,但那玉牌上下皆有系绳结,上绳显然是挂在腰间的。

“老人家,衙门的审讯官为了让您说出那番证词,让您受了几道刑呢?让您指认阿沅,又给了您多少赏钱?是只够您自己做一套新衣,还是够您全家老小一人一套新衣?

“我们体谅您生计艰难,定是不得已才对衙门说了谎。只要您此刻如实相告,无论是做伪证一事,还是偷卖御赐之物一事,皆一笔勾销,概不追究。”

王渔夫惊恐地盯着白芷兰,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讨饶道:“大人饶命啊!我招,我全都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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