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天不知怎的模模糊糊就睡着了。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惊慌茫然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望舒客栈的装潢,不安感消失,我眯眯眼睛又想躺下去睡了。
只是就在我准备继续睡下的时候,钟离的声音从外屋传来:“醒了就起来吧,可以吃晚饭了,你哥哥等你有一会儿了。”
我这才发现已经天色渐晚了。
最后是钟离带着我找到行允的。
一晃眼六年过去,钟离对我的态度依旧如六年前一样。他习惯性地问我需不需要牵手,用湿帕子给我擦干净双手才让我上桌吃饭,直到看见行允侧头吩咐小厮将远处的菜分出小碟放在我面前才愣住了。
他恍惚间才意识到,我和行允是真的长大了,我早就可以健步如飞地上下楼梯,饭前也懂得自己洗手,我和行允吃饭不需要他帮忙夹菜,小厮就能安排妥当。
但他没有愣多久,时间的冲刷对他来说已是寻常,人间几年不过眨眼瞬间。
吃饭交谈的时候,我侧头问了钟离一句:“钟离先生,虽然教令院是提瓦特最大的学府,但我听说璃月的律法专业才是最一流的水准。您知道璃月的哪里可以让我以外校学生的身份学习律法吗?”
不等钟离回答,行允倒是凑过来问了:“律法?你怎么突然要学习这个了,被欺负了吗?”
我从善如流地找了个借口:“没有,你忘啦,赛诺是风纪官,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必须要记得律法典条,不然对上狡猾的逃犯钻律法漏洞来反告他的话容易吃大亏。我觉得这样太辛苦了,所以想也学习一下,好在未来帮帮他。”
行允恍然大悟。
作为不差钱的主,行允主动说:“你尽管学,缺钱告诉我,我给你付!”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我笑吟吟地接下了他的好意:“那我就不客气啦,行允对我真好!”
相比起我们直接小孩子的嬉笑打闹,钟离倒是给出了不错的注意:“烟绯小姐是璃月港内著名的律法咨询师,如果你有意涉足法律领域,我可以为你引荐一番。”
说着,他又对我带上了注视孩子的目光:“烟绯小姐对律法可是很看重的,你回来也就这么段日子,真要讨教时间会很紧张,确实下好决心了吗?”
我迎着他的注视认真的点点头:“当然,我会拼着性命去学好它的。”
很难想象有一天,我会想去学着用法律的武器来对付自己的父母。
我一直都很难做到真正的冷血无情,东亚家庭就是那么的残忍,永远失踪却付出金钱的父亲,以及最多只从手指缝漏出丁点爱的母亲,能让我活下来,却不能让我活得很好。
就当是偿还养育之恩,我决定给塔菈·忒勒斯最后一次机会。
事不过三,只要她不要再对我动手,我愿意在毕业后用金钱尽到我的赡养义务,但如果再犯,我只能毫不留情地大义灭亲。
她对我做的不是家暴,是殴打弱势群体,是不能仅因血缘关系就可以包庇的罪行。
钟离似乎看出了什么,他眸色微动,手上却只是端了一盘杏仁豆腐放在我的面前,说:“很不错的决心,但学习不必太过紧逼,吃点甜品吧,据堂主所说,甜品会让女孩子的心情变得不错。”
堂主?哦……是胡桃吧。
我想起了那个并不熟悉的孩子,胡桃年纪小,我能到处溜达的时候她还被爷爷抱在怀里。只可惜后面我再见她时,总是抱着她的老堂主已经过世,钟离替代了老堂主的长辈位置,也算是胡桃的监护人了。
我问他:“胡桃最近怎么样呀,她业务做的熟练么?还是那么调皮吗?”
说到胡桃,钟离露出来的表情就会变得有意思的多。
他神色复杂,语句踌躇,最后还是没在我面前多说什么,只是半晌憋出来一句:“你不似胡堂主那般活泼,真是太好了……”
且不说钟离,单以摩拉克斯的身份来说,几千年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招架不住的孩子。早年接触到最多的人类小孩就是斯黛尔,斯黛尔安静听话,聪慧敏锐,做的最活泼的事情就是喜欢抱着他的脖颈亲亲脸颊,相比起胡桃来简直乖的不像话。
一直接触的都是省心的孩子,以至于在接手胡桃的时候,钟离总有一股盲目的自信。
就算性子不同,他多少也是有带孩子的经验了……吧?
然后现实狠狠打击到了摩拉克斯,也打击到了钟离。
胡桃和我年龄差距太大,又不像云堇那样有相似的爱好,所以其实我跟她不是很熟,只是偶尔海灯节回来的时候能看见她走街窜巷地溜达着。
看着雪糯可爱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能让钟离都这么心力交瘁。
为了安抚钟离受伤的心灵,我毫不犹豫抛弃了行允,在这段时间一直陪着钟离一起。行允满脸怨念,但又不得不扬起笑脸应对起商队,没多久就愁眉苦脸地来跟我道别。
“我爹给我寄信了,让我跟着商队走完这趟,回来刚好赶海灯节。”
他无能狂怒地砸了一拳桌子:“爹说话不算话,先斩后奏!明明说了只是让我顺路到望舒客栈就没事了的!”
可怜的孩子,你都上了贼车了,行老爷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不让你干脆历练完毕呢?
我怜爱地摸摸他的发顶,又给了他一个拥抱:“那你也不能违抗你爹的命令啊,你就去吧,等海灯节你再跑出来,你爹肯定就不会骂你那么凶了。”
行允这才心里平衡了一些。
行允走后,钟离开始带着我游山玩水。我这才意识到他体力惊人,我走不动的时候都能一直抱着我呼吸不乱,我趴在他肩头往下望,看到了他后腰上挂着的神之眼,顿时了然。
只是游山玩水,免不了偶尔能看到一些魔物。
我抱着钟离的脖颈,好奇地望着河边的冰史莱姆,问:“冰史莱姆摸起来也是软绵绵的吗?”
钟离回我:“在你触摸到它的时候,比起柔软的躯体,双手更先能感受到的是冰元素力,所以还是不要轻易接触的好。”
好吧。
钟离带我踏过了高山,走过了溪流,还用岩元素力替我挖了块石珀。在我把玩着手中亮晶晶的宝石时,他又抱着我走到高处,摘了束清心给我。
我好奇地接过清心,想起了当年在须弥的小孩子们对我说的话:“在须弥的时候,朋友们说我很像琉璃百合。我当时还觉得,明明清心更好看,但现在看来,清心比我厉害好多,我确实不像它。”
我站在峰顶俯瞰群景,手中的清心摇晃:“我读过一首很出名的诗,诗里说,【高处不胜寒】。清心不怕孤单,我害怕,也会担心自己不合群,我做不到一个人站在很高的位置去独自面对一切。”
我望向钟离的时候,他也在看我,依旧是那么的稳重耐心,沉稳可靠。
我对他倾诉:“做天才一点也不快乐,我好累,可是如果不做天才的话,我就做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了。钟离先生,为什么人活着会这么难呢?”
钟离问我:“那你想要做什么样的人?”
我告诉他:“想做一个普通人。”
钟离不解:“普通人应该是最想做就能做到的事了。”
在钟离看来,如今并非战乱,不需要孩子也承担起生死的重担;我也不是食不果腹的家庭,不需要我为吃饱穿暖奔波游走。
天才与普通人显然是两个相反含义的词汇,我的说法前后矛盾。
我有些不太想谈下去了,我知道,不说清楚情况就指望别人像艾尔海森一样立刻明白我的意思是不可能的,但不理解我的是钟离先生,这件事本身就让我很沮丧了。
所以我抱紧了他的脖颈,把脑袋歪了下去,说:“我不想聊了,我不开心……”
钟离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没再挑起这个话题:“那就听我讲吧。”
钟离的学识渊博得吓人,璃月那么大,可似乎每块土地岩石他都能讲出个典故,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活了两辈子都做不到他那么知识渊博。
跟着钟离的时候,我又开始实实在在地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了。
我耍赖不愿再从他身上下来,享受着在我爹那里都没有享受过的服务,钟离比我爹更像个合格的父亲,他强壮、耐心、温和、学识渊博。
他会念诗,诗句古词手到擒来,看着山川河水教我文学。他会保护我,需要到高处采集观察什么东西的时候,会将我放在原地开个护盾,等回来后又把采集的小玩意放到我怀里。
有的是晶莹剔透的石头,有的是漂亮的水晶,都不大,正好可以给我塞进随身的荷包里。
我坐在钟离的臂弯里对着石头挑挑拣拣,一个个收藏好后才把清心放到了最上面。
走走停停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钟离不知为何总能找到藏在隐蔽地方的小摊子,在我饿了的时候让我饱餐一顿。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钟离看着晴朗的夜空,问我要不要去观星。
我点点头,他就带着我继续出发了。
最后我确实看了星空,但比星空更吸引我的是夜色中的萤火虫。我没见过萤火虫,钟离放我下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我兴奋又笨拙地伸手去捉,顺便在我要跌倒的时候伸手拎我一把。
我后面怎么睡着的已经不知道了。
我只记得我还没回到客栈就已经呼呼大睡,迷迷糊糊间的时候,看到钟离拿着什么东西放在我身上,轻声对我说:“我还有事要办,你不是想见仙人么?我让魈上仙带你回去睡觉好不好?”
我皱眉闭紧了眼睛,把脸蹭进他的怀里:“好困……不要吵。”
钟离笑了。
他侧头看向随着他的呼喊出现的魈,将我交到了他的手里:“不用担心业障的问题,我在她身上放了元素力,短时间接触不会侵染。近来荻花州平安无事,你送她回去后,自己也早些休息吧。”
魈神情紧张,肌肉紧绷,尽管有钟离的保证还是不敢放心,像托着什么东西一样把我捧着,难受得我忍不住哼哼了两声。
听见动静,魈猛地抬头看向钟离,后者无奈地告诉他:“你这样抱孩子不舒服,得给她一个靠着睡觉的点,再说了,这样不是很容易掉下去吗?”
原型是金鹏的魈下意识伸出了尖尖的指甲:“我会勾紧她的。”
钟离沉默了。
顶头上司的沉默让魈意识到了什么,他茫然半晌,最后收回爪子,将手中的小孩抱着靠向了怀里,再抬头时才得到了钟离欣慰的表情。
他挥挥手,示意走了:“去吧。”
魈这才得令离开。
他一路控制着速度,尽量平缓地赶到客栈,下意识就像平时那样瞬移到了窗台,反应过来时才吓了一跳观察我的情况,发现没有醒来的迹象后才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怀里的人类幼崽放到了床上,生疏地盖上被子。
……应该做这些就够了吧?
魈不是很确定,但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可做的了,低头看了我几眼确定无事发生后,又从窗台上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我从被窝中睁开眼,一眼看到早就不知道熄灭了多久的暖炉后狠狠打了个喷嚏,不负众望地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