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澜的声音很好听,和江边的晚风一样温润轻缓。
莫池将眼一垂继续倒酒,过了会儿才说:“在冰箱里,你自己拿吧。”
初澜说了声“好”,转身去冰箱拿酒。
身后的年轻人就又开始聊——
“小池哥,他也是来写生的?”小黄毛问。
莫池摸过一旁的烟盒,取了根:“不知道。”
小黄毛:“肯定是!那人一看就是画画的。”
圆寸头:“怎么看?”
小黄毛:“身上飘着仙气呢!”
“哈,仙气,那你看莫池身上有没有飘仙气?”
“小池哥?小池哥那是王霸之气!”
“圆寸头”在“小黄毛”脑袋上招呼了一巴掌:“你才是王八!”
小黄毛捂着脑袋嚷嚷:“不是王八!是王、霸!”
几人笑闹在一块,“圆寸头”一扭脸就发现莫池的目光仍停留在初澜离开的方向。
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手里的烟一直都没点着。
“圆寸头”突然反应过来,在桌子下面悄悄拧了“小黄毛”一下。
“小黄毛”疼得呲牙咧嘴,刚要开骂,被“圆寸头”一个眼神怼了回去。
“圆寸头”小声嘀咕了句:“我看你就是晦气,没事提什么画画!”
莫池忽然将烟塞回烟盒,起身朝屋里走。
“圆寸头”见状连忙问:“去哪儿啊莫池?”
“厕所。”
莫池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小黄毛默默往一楼转角的卫生间看了眼。
去,哪儿??
*
初澜的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他倚在床头,手里握着电视遥控。
屏幕上并没有节目,只有一片未连接信号的蓝屏,但他仍默默看着,神情平静而专注。
一旁的手机又震了下,初澜的眸色颤了颤,回过神。
点开对话框的一瞬间,铺天的信息便一股脑蹦了出来。
全都来自一个叫徐果的人,他是初澜的大学室友,在宿城开了家艺考培训班,教画画。
——【初澜,在哪儿?!】
——【快接电话!】
——【我在你家门口了,你在屋里吗?】
——【开门初澜!!】
……
……
……
——【小澜子。】
——【你还在吧?】
初澜动动手指,回了个——【在,手机刚充上电。】
对面几乎同时就闪来了电话。
初澜挂断了。
【澜:我在朔松江的民宿里。】
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反反复复半天都没发送。
最后回了个——【你好好玩,我手机全天开机。】
【澜:好。】
对方又“输入”了半天,终是没再继续发消息。
初澜将手机放回床头,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药片,拧开了床边放的矿泉水。
刚要喝,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初澜问了声“谁?”,外面静了会儿才低低说了句:“我。”
“小池老板?”
“嗯。”
初澜拔掉门闩,打开门,高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面还卧着个荷包蛋和几根碧绿的小油菜。
初澜看着那碗面,又抬头看莫池,发现对方也正垂眸盯着他手上的小药瓶。
初澜下意识将拿药的手放在身侧,冲莫池礼貌地说:“我没有要面,是不是送错房间了?”
莫池没应声,侧身避开初澜进入房间,将汤面搁在桌上。
视线一扫看到了边上那两瓶酒,顺手给拿走了。
初澜被莫池这一套行动搞得有点莫名,欲言又止了下:“酒是我的,面不是。”
见对方还是不出声,补了句,“这酒我付过…”
“面送你的。”莫池淡声打断,“酒不卖了。”
说完拎着酒瓶出了房间,替初澜将门关好,全程都没再看过他。
屋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初澜独自站了会儿,肩膀缓缓回落。
不得不说这碗汤面的味道很香,弥漫在屋里,让初澜已经麻木许久的胃感到一阵阵抽疼。
终于,他来到桌前端起了面。
深夜的朔松江上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
江面笼起水雾,屋里汤面的热气也在初澜眼前蒙了薄薄一层。
初澜慢慢将那碗面吃光了。
……
*
初澜是被水鸟的叫声唤醒的。
他躺在床上反应了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儿。
雨已经停了,打开阳台推拉门的时候,一股清新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江雾还没全散,太阳在雾里透出朦胧的光晕。
像是听到动静,楼下正浇花的莫池抬头望了初澜一眼。
早上天凉,莫池在背心外头又加了条牛仔外套,头发应该是刚洗过还没吹,碎发遮在额前,看起来比昨天温和了些,也更显年龄小。
他边上正扫地的中年女人冲初澜一笑:“睡得还好吧?”
“很好。”初澜回道。
女人:“早饭有米粉和稀饭,你快下来吃!”
初澜点点头,洗漱完后下了楼。
女人把一碗米粉放在初澜面前,初澜因为昨晚的那碗汤面现在还不饿,但仍是象征性地吃了点。
女人看着初澜再次感慨:“怎么看也觉得你没有三十二岁,成家了没?”
“还没。”初澜客气地说,“工作忙。”
“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老师。”
“哎呀,一看你就有文化!语文还是数学?”
“画画。”
女人一听,顿时激动起来:“来我们这里写生的人可多了,这里风景好!我家……”
莫池把稀饭放在女人面前:“快吃,你今天不是还要去镇上。”
“哦对对,我得赶紧走了。”女人三下五除二将稀饭吃完,起身对初澜道,“你好好玩啊,我们岛上好玩的地方不比镇上差,还不收门票,有事就给小池打电话!”
女人转而看向莫池:“你把号码给…”
她叫不出初澜的名字。
“初澜。”
“哦,给初老师!”
莫池微一点头:“知道了,你搭吴伯的船走。”
“欸!”
女人戴上防晒的宽檐帽:“走了啊,初老师!”
“好的姐。”
“哈,陈芳草。”
“芳草姐。”
女人应了声,笑笑道:“走了!”
……
*
陈芳草走后,民宿里就只剩下初澜和莫池两人。
初澜慢慢搅拌着米粉,莫池坐在不远处划拉手机,头也不抬地说:“吃不完别吃了,粉都泡胀了。”
初澜放下筷子,看向莫池:“小池老板。”
“莫池。”
初澜点头:“莫池小老板,你有相熟的本地向导么?不带团,一对一的那种。”
“你想去哪儿?”莫池还是没抬头。
“就在岛上转转。”初澜顿了下,“或者镇上也行,安静一点,风景好些的。”
莫池“嗯”了声,手继续划拉着手机屏幕,又好像点开了个对话框跟人发了几条消息。
“这里像这种导游,费用一般是多少?”初澜问,“也不用一直跟着,到地方我自己去转就行。”
“八十块一天。”
初澜愣了下,这边的人都很喜欢八十这个数字么?
民宿是,导游费还是。
“去么。”莫池抬眼问。
初澜点头:“哦,好。”
莫池又敛下眸回了条消息,站起身把手机放回兜里。
“那走吧。”
“嗯?”初澜不解地蹙了下眉。
莫池面色平静地看他:“不是要去转转?”
他走到柜台前,从墙上取过摩托车钥匙,回头冲初澜扬扬下巴,示意他快点。
……
而此时,昨晚跟莫池一起喝酒的“圆寸头”戴上了他时髦的黑墨镜。
“小黄毛”见状不解问:“干嘛去?”
“替莫池开天船。”
“池哥?池哥怎么了?!”
“说要给昨天那位艺术家当地陪。”
小黄毛“啊?”了声,瞪大眼睛:“池哥亲自给人当地陪?!”
“啧,我也觉得稀奇,不过他说客人家出手大方。”
“多少?”
“八百块一天。”
“我——靠!”小黄毛惊叹了,“你快跟池哥说说,以后有这美事让他也喊着我,保证客人满意!”
“圆寸头”没搭理他,勾着“小黄毛”的脖子一起出了门:
“你先跟我开船去吧。”
……
*
莫池骑着摩托车,带着初澜离开渔村,沿江行驶。
朔松江所在的区域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峰整体不高,但造型多样,被形象或抽象地冠以千奇百怪的名字。
岛上种植着大片桔子树,此时正值花期,初澜发现昨晚自己闻到的那股香气就是桔子花的味道。
莫池选择的路线基本都是有树荫的,避免太阳直晒。
金色的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在两人身上跳动。
每当遇到一座叫得出名字的山时,莫池就会放慢车速,把山的名字告诉初澜。
初澜安静地听着,等莫池说完便礼貌地“嗯”一声,或是回答“这样啊”、“挺像的。”
两人一个当着最图省事的导游,一个当着最好打发的游客,前半程倒也相处的非常融洽。
直到莫池再次放慢车速,默默从后视镜看了眼初澜,说:“你左边那座山,叫‘青蛙望月’。”
“像。”初澜回应。
莫池抿唇沉默了下,将摩托车刹住了。
初澜的身子微微向前一栽,下意识抓住莫池的衣角,抬头不解地看他。
“骗你的。”莫池顿了顿,“你左边没山。”
初澜愣了下,也跟着扭脸,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边果然只有一大片茂密的桔子林,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良久,他自嘲地摇头笑笑。
“抱歉,我跑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