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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相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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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高氏家仆将一对农夫打扮的父子悄悄引进相国府邸的内室,那做父亲的腿脚似乎有伤,行动不利索,走的很慢,做儿子的在一旁搀扶。

没错,这一对父子正是归霁在途中救下的那两个相师,老者脚踝上的伤势还没养好。

高封早早等在内室,旁边跟着几个家仆,只见老相师迈入门槛的第一瞬,目光便汇聚到他身上,随即老者在儿子的搀扶下拜倒,口中道:“老奴挈幼子拜望侯子贵人!”

高封笑了笑,一点不怀疑对方一眼便看出自己身份的能力,上前扶起,随口道:“不必多礼,你们钻研术数的高士,竟也懂得如此恭维人么?”随即西向赐坐。

老相师依言坐下,不理会这话中的揶揄,也笑道:“贵人见笑,老奴如今全凭察言观色糊口罢了,哪算得了高士。”

高封问:“阁下果真是昔日太卜令大夫,名号东郭先生的么?”

老者还未答话,那小的却先忍不住了,说道:“贵人不远千里将我父子请到沣都,难道还有假的东郭先生敢登相国大门吗?”

高封神情一暗,那老东郭瞧着他脸色,立刻喝止儿子,做了一揖,赔礼道:“老奴教子无方,还望贵人赎罪。依老奴所见,贵人吉人天相,不肖一年,必贵及公侯。”

“哦?一年?”这话引起了高封兴趣,同时心想,看来这相师很识相,明白自己被请到相国府邸是来干什么的,于是笑道:“家父如今乃王庭三公之首,就是东郭先生不道破,鄙人近年的造化,旁人也猜得到的,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东郭先生但笑不语,明白他话里有话。

果然高封屏退左右,走到老东郭身侧,俯首耳语道:“久闻东郭氏世代侍奉王庭,见惯了王侯将相,大起大落,当知自古权臣难做的道理,家父一自发迹而至今日,已有二十年光景,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铁铸的王庭,流水的臣工,只是不知,我高氏的荣华,又到得几时呢?我今日请东郭先生来,只为此事!”

东郭先生听完,皱了皱眉头,半晌不吐一字。

高封紧张的看着他,摸不准意思,见他半天不吭气,怀疑这老头是不是老糊涂了压根儿没听见自己说的话,正要再问一遍,突然内室的后门一动,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兄长,今日还去街市里吗?”

随即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发髻梳起的少女。

只见这女孩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从发型来看,估摸刚及笄不久。少女就这样没头没脑的闯进来,见到屋子里陌生的面孔,呆了一呆。

高封被背后的动静吓了一跳,猛地回身看,看清来人,才放心下来,说道:“小妹,今日我有客,不是和你玩闹的时候,你先出去吧……”

在他这一侧身之际,正好让出一个身位的间隙,女孩的面孔便完整的落入了相师的眼中,老东郭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惊骇,只是一瞬,便消于无形。

小东郭见到那女孩,也大为诧异,然而,老东郭还未来得及管住儿子的嘴,儿子便已经“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惊讶的脱口而出:“怎么又一个月相!”

他声音不大,近乎自言自语,但也足够距离不远的高封听个明白。

“先生说什么?”高封的目光在妹妹和小东郭之间来回流转一圈,“月相……是何意?”

老东郭一把拉下儿子,低声愠怒:“混账!还不坐下!”又立刻朝高封作揖,笑道:

“是犬子不守规矩。望见令妹相貌非凡,一时失礼,望贵人赎罪。”

高封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奇道:“先生是说,舍妹相貌非凡?当真?”

高氏上下都知道,在诸多功课上脑筋都转不过来弯的高氏小女,早已被高傒放弃送入仕途了。高封想不通,连小官职都无法胜任的妹妹,又哪来“非凡”可言呢?

没想到小东郭点了点头,斟酌着字句道:“侯子之所以贵者,乃此女也。”

这一句叫高封更惊,“什么?她比我先贵?”

还没等他想明白,只见后门又缓缓走进一人,人未到,声先至:“君为日,后为月,东郭先生之意,莫非小女有王后之相?”

来人正是高傒,他一进来,高封立即站起,让出了主位,神色紧张,解释道:“父亲,这位是……是相师东郭先生,他相我兄妹皆大贵,正要禀报父亲。”

高封请来东郭先生的事情,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并没想要惊动父亲高傒。

高傒横了儿子一眼,对他私自找相师到相国府来的行为很不满,“我看你是没打算禀报!要不然,对东郭先生这等稀客,你怎么能在偏厅会见?”

他又转头看向相师父子,忽然露出一抹笑意:“久闻东郭先生大名,犬子失礼了,是老夫管教不严。”

东郭先生摸不准他意思,只得陪着打躬唱诺,恭维道:“先前令郎令爱容貌皆似相国,今日一望,果清奇异然,贵不可言!令郎令爱,皆因相国而贵。”

这话叫旁边的高封吓了一跳,士人都知,早年东郭先生供职汉庭,观相称骨,从未看错分毫,为当世一绝,这样一个人的嘴里能说出“贵不可言”这样的判句,当然令人惊讶。

高傒却哼笑一声,似乎并无波澜,道:“诚如东郭先生所言,傒不敢忘也。”他挥了挥手,不愿多言,对左右道:“送二位先生好生歇息去吧。”

直到东郭父子消失在门外,高傒面上的笑容还在,但他扫了一眼愣在一旁的儿子和女儿,说出的话却冷冰冰的:

“你们刚听见他的话了吗?他说……‘又一个月相’。”

高封有点不明所以,“是,听到了,父亲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高傒道:“月相之辞,有‘又一个’,那必然就有‘第一个’。封儿,你将相师父子留在府中一日,差人问他个明白。”

“他们若不愿说,可怎么办?”

高傒的语气轻描淡写:“若一日后还问不出什么,除之便是。”

高封愣了半晌,才应声道:“唯。儿子就去办。”

……

高氏的后院,有一处专用于惩处下人的屋子,位置很隐蔽,东郭父子当夜就被带进这件阴暗狭小的屋子里,一番严刑拷打,直打的皮开肉绽,不过几个时辰,那小东郭就先受不住了,一五一十的招出来。

那老的始终咬牙硬挺着,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了事情的结局。

他只是在儿子招供的一刻幽幽出声:“辰为青龙,巳为腾蛇,早前被蛇咬时,便是祸事的应兆!我命不久矣。”

“父亲…”小东郭眼中流下血泪来。

老东郭道:“平日叫你寡言,你不听,非出去显摆,这回长记性了吧。”

高封在门外侧耳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踢门进去,一身凶煞气,早不复白日时恭恭谨谨的模样,喝道:“什么青龙腾蛇的?老先生最好话说清楚些,免得更受皮肉苦!”

“哈哈哈哈…”东郭先生忍痛大笑,“当年先王将我免职,送出沣都,也从未对我有半分怠慢,更不消说这棍棒相加了,你当是为何?!”

高封对上老者灼灼的目光,那目光仿佛有种能看穿一切的力量,看的高封立时如芒在背,渗出一身汗来。

然而还不等他回避,老者又道:“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辰龙巳蛇,一先一后,月相盈亏,一真一假,假为真影,真于假藏,真可变假,假可变真……”

“什么乱七八糟的!”高封急了,伸手指了指奄奄一息的小东郭,“赶紧好好道来,不然汝子性命不保!”

老者却一副释然的表情,不惧反笑:“别急嘛,还有最后一句——辰隐蛇现,指日而期,辰现蛇隐,千秋可待!”

他话是对高封说的,目光却移到儿子身上,缓缓道:“这下可学会了吗……”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垂下头去,家奴发觉不对劲,上前一查,已然断气!

想来是方才一番严刑逼供,老者早就不堪折辱了。

高封吓得往后一退,不敢再看,活生生的打死了个人,这娇生惯养的相门贵子哪见过这般残酷景象,他“哎呦”一声,掉头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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