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初茵沉默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郁九如在诈她,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很小。
奕如月,灵韵仙子。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很少,能把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绝非偶然。
她没料到奕如月竟然和他说了这件事,更没有想到,当时的奕如月竟然没和自己说过。
为什么?
她想不通,就没办法回答郁九如的问题。
又或者说,她的沉默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回答。
“今日之前,我尚且还怀有一丝希望,但我现在确定,你绝不可能是奕如月。”
初茵的面前出现了焱天镜的入口。
里面传来仿若厉鬼的哭嚎声。
“师兄!求求你,我不要进焱天境!杀了我吧!我宁愿死!求你了,卫师兄!杀了我!”
进入大殿,她的眼前出现一张张涕泗横流的脸。
那名修士很年轻,他死死拽住面前的铁栏杆,裸露出的胳膊上青黑交加,明显染上魔种有一段时间了。
魔种的潜伏期不定,最短几天,最长可以到一个月。
早期被寄生的修士完全看不出异常,甚至可以通过检测的灵器。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该有的迹象终究会出现。
“师尊,你怎么来了?”
卫翎看到郁九如,忙迎上前。
作为郁九如座下唯一的弟子,他并不能得到什么优待,相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受到更严苛的对待。
就像是现在,若是寻常弟子,君上此刻会点头回应。
可此刻因为是自己,郁九如只是冷冷一瞥,什么都没说就让他忐忑不安。
见到他,郁九如的眸光陡然冰冷,“你还没进焱天镜?”
卫翎僵硬回道:“回师尊,弟子还没有出现迹象,长老们说可以再等等。”
进去之后九死一生,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进去。
郁九如眉眼间尽是冰冷,“等什么,等那个合欢宗的妖女来找你?”
合欢宗妖女?
原本初茵神色恍惚,此刻听到了这话,骤然提高了注意力。
“师尊,瑶瑶不是那样的人。”
瑶瑶?
初茵愕然地打量面前的这个弟子,他半抬着头,眉眼间露出几分英气,脸上还完全保有剑修清澈的愚蠢。
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不会就是钟瑶挂在嘴上对她死缠烂打的修士吧?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出乎预料,以至于初茵都忘了自己马上要面临的情况。
郁九如看了自己的徒弟一眼,没有再说话。
他的表情变得沉寂冷峻,森寒的眸子看向焱天镜内,阵法的中央是一团业火,即便空无一物,火焰也不会熄灭。
“打开阵法。”
初茵回过神,发现火光扑面而来。
郁九如已经走入焱天镜的阵法内。
“别进去!”她惊愕的呼喊声被剧痛打断。
郁九如的命令没有人敢违背,所以哪怕此刻他只身一人走进火海,也没有一个人敢制止这一切。
卫翎联系几位长老,如果说这里谁说话还有一点分量的话,那就只能是长老们。
他看向阵法,君上站在火海之中,像是一座被火舌舔舐的雕像一般纹丝不动。
初茵发现阻止不了他之后,便不再哀求。
她泄愤似的在他的身体里乱串,扰乱他的灵力流动,撞击他封闭的丹田。
她使出浑身解数,剧烈的痛苦让她觉得灵魂都在颤抖。
“别做徒劳的挣扎。”
郁九如语调平稳,声音冷傲如常,他似乎丝毫没受到影响。
初茵自然不相信他的话,仍旧在他的体内乱窜。
“你是什么东西,为何会知道奕如月的事?”
“我是什么东西?”初茵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我是初茵!郁九如,我被你所杀,所以才附身到你身上寻仇。”
“一派胡言!”
郁九如眉头蹙起,对于她的身份,他有大概的想法,但这个回答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我胡言乱语?难道不是你杀的我?”初茵因为痛苦,几乎是喊出了声,“是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感觉到他体内的灵力紊乱,她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过这个报仇的好机会。
“郁九如,你逼迫我解除婚约,亲手杀了道侣,现在未婚妻尸骨未寒,便想再娶,简直是无耻至极。”
“我没有——”
他话没有说出口,便被初茵打断,“像你这样的,无情无信无耻的小人,竟然还有脸嫌弃合欢宗!”
“你以为自己很高贵?倒贴当炉鼎我都嫌脏!”
“闭嘴!”
从没有人敢骂他,更别说是提出让他当“炉鼎”这样的骂法。
痛苦无法缓解,没有素质的痛骂就成了唯一疏解的方法,尤其是每一句骂声都有反馈,这极大地缓解了她的疼痛。
初茵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对了!你还有南疆血统,我倒想问问,你的出身又比合欢宫高在哪里?”
魔种事件后,南疆的巫人几乎是人人喊打,比魔族都不如。
“你……”
郁九如气急攻心,他想要说什么,话还没开口,便吐出一口血,昏倒在地上。
初茵心中还未来得及痛快,眼前便是一黑,也失去了知觉。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家剑君倒下了。
剩下的时间,他们都在忙着停止焱天镜的运转,熄灭的第一时间,就是将脸色煞白的郁九如从阵法里拖出来。
青年双眸紧闭,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
余长老伸手探了探他的脉,一脸疑惑,“气脉倒转,倒也不像是痋毒发作。”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进焱天镜。
“可能病情又严重了,依我看,现在就让他进入休眠吧。”
“不和他商量吗?”
“现在还有什么必要商量。”
……
初茵以为自己会死,但没想到,她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光线的照射下,她能看清梁柱上雕刻的山水,鎏金为料,每一刀力度的深浅都清晰可见。
她缓缓抬起手,迎上光线,这只手很大,肤色苍白,手指骨骼分明,曲起时有微微凸起的青筋,这是一个男人的手。
是郁九如的身体。
今天和之前不一样,这一次是白天。
初茵知道魔种的特性,身染魔种的人,不久就会失去理智,变成行尸走肉。
像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明显不符合魔种的特性,反倒更像是夺舍。
不过,郁九如呢?
她闭上眼,感受着体内的气息,身体的灵力全部消失了,他的丹田处被封印了。
氤氲的气海外,一个拿着剑的小白人盘腿打坐,像个小玉雕,而他身上像是染上了血丝一般,弥漫着红色的气息。
这是什么?
初茵凑过去,想用自己的“触手”挑一缕看看,但却发现这东西似是在他的元婴内游移,根本没法碰到。
“喂?”
她叫了两声发现小人没有反应。
封闭了丹田灵府,倒像是在闭关。
不过眼下,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最好他永远醒不过来,那自己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了。
昆延一直守在门外,听到里面有动静,他推开门,正开到自家剑君从榻上起身。
他不可置信道:“君上,你怎么醒了?药没效果了!”
通常来说,剑君喝了这个药,应该会睡上半个月天。
初茵点点头,表情冷淡道:“这次略有些不同,无碍。”
昆延:“今日就是火祭日,君上去观礼吗?”
火祭日?
没错,初茵突然想起来,今天是魔尸火化的日子。
她立刻点头,“去看看。”
一路上,初茵依然保持缄默,没再说一句话,昆延似乎也没发现不对劲。
两人很快来到一个巨大的广场上。
所有的魔人尸体都要经过业火焚烧,才能去除附着的魔种。
业火保存不容易,故而修真界里有能力处理魔种的地方不多。
不过也正因如此,焚烧的过程极为复杂,既不能让魔气逸散,也不能让业火窜出阵法之外,更不能让业火熄灭。
不客气地说,火祭日简直就是一场艰难的考核日。
听到郁九如闭关,由苏首座代为监看时,最高兴的就是这些弟子。
所以当一袭黑袍,冷着一张俊脸的郁九如出现在现场时,所有弟子都齐刷刷看向他,眸中带着惊恐。
“九如?你不是在闭关吗?”苏溪看到他也很惊讶。
初茵不知道应该作何表现,只点点头,不说话。
苏溪:“那还是你来主持吗?”
初茵:“你来。”
苏溪忍不住擦额,尽管自己算是他的长辈,但在关于魔种一事上,他总觉得有些心虚。
“继续!”
弟子们又低头忙活起来。
广场的一角站满了各宗门弟子,初茵看了看,大多是虞州附近的宗门。
一具具冰棺被抬出来,各派的弟子上前确认,然后整个冰冠回进入巨大的黑色石堡中,再出来时,就是一堆骨灰。
随着各门派的弟子领取骨灰,剩下的冰棺数量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下一具。
苏溪:“那是初姑娘的尸体,那两个合欢宗的弟子昨日闹事,被我扣起来了,要让他们来观礼吗?”
闹事?
初茵:“让他们过来。”
苏溪命令道:“把合欢宗那两人带过来观礼。”
初茵走下台阶,来到那具冰棺前。
随着棺盖被打开,初茵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冰棺中的少女一袭白袍,容貌端丽,此刻她双目紧闭,两只毫无血色的手交叠于腹部,看起来平静而圣洁。
自己的样子收拾得还不错,比她想象中好很多。
魔人在失去意识后,渐渐变成行尸走肉,自然也会污秽不堪。
苏溪摸了摸下巴,“真是可惜了,初姑娘。其实单论相貌,她比叶姑娘看着更合适。”
初茵想怼他两句,但碍于自己现在的身份,只能转身离开。
片刻后,她看到了岑楼和钟瑶。
合欢宗无论男女,向来都十分重视仪容,可眼前的两人装扮都十分狼狈。
岑师兄最喜欢穿一些色彩鲜亮的衣服,此刻一袭白衫沾满灰土,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
钟瑶发髻松散,仰头看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初茵无法直面他们这样的目光。
她选择转过头,不去看他们。
两人被人压过去,他们看到棺材里的尸体,像是瞬间被击溃了心防,表情悲痛欲绝。
初茵突然觉得,如果不看到她死去的样子,对两人来说是不是更好。
就像是人失踪了,没看到尸体,至少还有活着的希望。
不看尸体,她在他们心中永远都是活着时候的模样。
冰棺被推进黑色的石堡,不过片刻,一个弟子捧着青瓷罐子过来了。
“郁九如,把我师妹的骨灰留下来!你不是看不上她吗?”岑楼红着眼,努力想要挣脱束缚他的锁链。
“你们没有成婚,她是我们合欢宗的人!”钟瑶也大声道。
初茵愣了一瞬,她刚想开口,说让他们把东西拿回去,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厉喝。
“胡闹!昨日来偷尸体不够,现在还想抢骨灰?压下去!”
见两人被带走,苏溪转身招招手,很快,一个小弟子捧着罐子走上来。
“九如,骨灰都在这了,你收好。”
初茵看着面前的小坛子,愣住了。
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捧着自己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