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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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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的游乐园远不如省城欢乐谷项目那么多,然而在这儿摆摊卖东西的摊贩却不少,从摩天轮下来,两人推着自行车一路往外,不知不觉地就被这些摊位上的小玩意给吸引去了视线。

等走出游乐园的时候,两人戴上了一模一样的米老鼠发箍,成对的发光手链,就连自行车的把手上也挂了一只戴安全帽的小黄鸭,一串风车镶在旁边,随着车轮滚动,迎面的风吹得它们呼啦啦地转个不停。

晓阳在身后单手怀抱住林语禾的后背,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提着月兔花灯,暖色的橘光映在脚下一块小小的圆形区域里,像是月兔在踩仓鼠的跑轮。

林语禾踩着脚踏板,自行车吱呀呀地往前跑,迎面一段长长的下坡,她伸直了双腿,在晓阳小声的尖叫中开怀大笑,没多久身后女孩的下巴放上了她肩头。

“头发扫得我好痒啊。”

逃跑,是一个和现实一点沾不上边的词汇,它指向未知,指向不安,晓阳没有问林语禾到底一开始是想带她去哪,还是说这份逃跑计划就是她最初的想法。

两人也默契地不去讨论,到底她们为什么要逃跑,到底……逃到哪里,才算是这场旅行的终点。

她们只是顺着这辆破破旧旧的小车,让它带着她们四处飞驰,就像是两只在海洋里漫无目的的鱼,天涯海角,逃到哪里似乎都可以——只要逃走就好了。

“你去过北京吗?”

“没有。”

“那我们去北京吧!”

“北京在哪儿?”

“不知道,反正往北方走就对了,骑车总能到的吧?”

“好。”

身后是宣城的万家灯火,这座小小的自行车也有它的指路明灯,在黑夜里像是指南针一样指引着她们往前走,直到前面几块竖起来的金属警示牌阻拦住了去路。

【前方施工,请车辆绕行】

林语禾扶着龙头,踮起脚尖往里警示牌里头看,道路被挖开了厚厚一层,一辆挖掘机就停在旁边,还保持着要挖的动作,像是工作中间忽然打了个瞌睡。

等天亮,这里又会轰隆轰隆地动起工来,城市的发展总是这样,今天框这里,明天框那里,那些路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宽敞,越来越平坦。

曾经林语禾对此感到向往,巴不得有人能把六中门口也修一修,不至于让她在走神的时候,差点把鸡蛋吃到鼻子里去,又或是把运动鞋一不小心磕掉在脏兮兮的坑洼里,回家挨一顿臭骂。

——只是这会儿,它的出现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林语禾十分遗憾地宣布:“我们得换个方向了。”

“要往哪走?”

“往东,等施工的地方结束了,我们再找路往北走。”林语禾很是乐观地说道,甚至还幽默了一把,“说不定能从地球的另一端骑到北京。”

她的幽默逗笑了晓阳,后者摇了摇手里的月兔花灯:“那你一定会成为世界上骑自行车最好的人。”

“当然,等我们到了北京,我就去应聘骑人力三轮——现在还有这个吗?”

“不知道。”

“如果没有,我就做第一个。”

“万一不让做呢?”

“那我就骑着车逃跑!”

车座上传来一阵笑声,林语禾确信自己的冷笑话水平又上涨了不少,之前和桂圆她们说“北极熊穿大衣”的笑话,那两个人可是一点没捧场。

想起那两张天真烂漫的脸,林语禾有些走神,车把手在黑暗里画了条龙。

“小禾?”

“哦、哦……咱们走哪边?”

这段区域因为施工,连夜晚也没什么路灯照明,晓阳想了想,示意她们往中间那条路走:“看上去平坦一点。”

其实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这些路通往哪,就像她们也不知道所谓的“先往东走”,到底要往哪里走,才能算“东”,反正什么都是凭感觉,林语禾应了一声,车轱辘吱呀呀地又转动了起来。

“这辆自行车感觉用了很多年?”

“对,我爸妈结婚的时候买的,比我年纪都大呢,要是论辈分,我可得叫它一声哥哥。”

“这样都还没坏,质量真好。”

“哈哈,那时候可是家里最宝贝的东西,现在嘛……我妈就随随便便丢院子里了,要不是我特意去找,都找不到它。”

提起自家亲妈,林语禾哈哈笑了两声,身后的晓阳却沉默了下去,她久久等不到对方说话,偏过脑袋:“晓阳?”

“……你跟我一起跑了,你妈妈会很担心吧。”

“嗯,应该会很担心吧。”林语禾笑了笑,无意识扭了一下车铃,叮铃铃的清脆响声回荡在巷子里,“不过,我从小就很让她操心……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能出门一次都难,那时候我妈还去找了算命先生,怕我活不到读书。”

“后来身体慢慢好了,我爸爸又不在了,我和我妈吵架,她买什么东西回来我都讨厌,她领林叔叔回来的时候,我把毛毛虫丢到林叔叔毛衣里……”

“然后呢?”

“他被虫蛰得过敏,去医院输了几天液,我被我妈骂得狗血淋头。”林语禾吃吃笑,“我一直都这样,被我妈说是麻烦精,我也不改。”

“我妈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她会原谅我的,如果不原谅,我就缠着她说好话,我妈最受不了我这样了。”

“……那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去道歉。”

“拉勾。”

“好啦,好好骑车。”

晓阳靠在好友的肩上,轻轻地闭上了眼,夜风有点冰凉,她身上却出奇地温暖,耳边传来好友询问要走哪条路的声音,她没有睁开眼睛:“中间。”

她一直害怕黑暗,害怕未来,害怕变化,却也害怕现实没有任何变化,过去许多年里,她和仅有的两个朋友抱团取暖,他们的力量是那么弱小,就像是被雨淋湿的树枝,只有三个人凑在一块,才能勉强生起一团火,不至于让他们冻死。

可小禾不一样,她就是那团火焰本身,带着无穷的力量,光是呆在她身边,就让人觉得安定。

“你见过傅昭和关野啦。”

“嗯。”林语禾扭头冲晓阳皱了皱鼻子,“你竟然不告诉我那是你朋友,害我还白白高兴半天,以为自己真的参加了什么活动,天上掉饮料呢!”

晓阳知道她说的是两人之前去店里,被傅昭送饮料那次。

“抱歉,我怕吓到你。”

“明明关野更吓人。”

晓阳扑哧一声笑了:“那要好好说他,不许吓我们小禾。”

“暂时不想原谅他。”

“好,不原谅他。”

“等到了北京,让他请我吃烤鸭,我就不生气了。”

“……好。”晓阳被她给逗笑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他……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他的脚吗?”

“是。”晓阳望着手里小小的提灯,回忆沿着她轻声的叙述,慢慢在脑海里重新变为了彩色,“在他很小的时候,出了一次意外,骨头折断了……之后,就留下了后遗症。”

“当时没有去医院吗?”

晓阳摇了摇头:“他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各自都有了新家庭,关野的身份不太方便。”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的新家庭,都不肯拿出一笔钱来医治这个孩子,而关野当时寄居的那些亲戚家里就更不肯了,更不要说骨头动手术,治好了也就算了,万一没有治好,被他赖上怎么办?

谁也不愿意为这个孩子的人生负责,就这样皮球踢着踢着,那只脚落下了永久的残疾,无论怎么努力,走路都慢吞吞的,无法保持平衡。

小孩的天真有时候残忍得不加掩饰,对于这个突逢巨变的同学,他们给关野取外号,用他的脚来捉弄他,甚至把他的名字报到运动会跑步项目里,当广播里开始到处寻找这个叫做“关野”的参赛选手,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瘸子跑步喽!”

和关野走得近一点的同学同样接收到了这份恶意,他们的友善在这些人眼里就是“装”,在日复一日被划课本,书包被泼水,甚至饭盒被故意打翻之后,他们不得不站到了关野的对立面。

亲戚家的小孩闹着要赶他出去,他们不要被人嘲笑,后来,关野进了福利院,再后来,那座小院失去了主人,他住了进来,成为那条街唯一的居民。

“他升学到四中以后,我、他、傅昭……我们三个人就成了朋友。”

林语禾没有去问傅昭身上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因为那天她亲眼看到了他的遭遇。

如果是两人刚刚认识的时候,她一定会很纳闷为什么晓阳会和会变成朋友。

明明没有生理缺陷,也没有寄人篱下……外人眼中,她有个小有名气的继父,她长得漂亮,还爱读书,如果她们是同班同学,林语禾想自己一定会鼓起勇气去和她交朋友。

可是她如今知道了晓阳温柔一面的背后,隐藏着多大的黑暗。

那张照片上晓阳痛苦的模样,那些男生显然不是第一次将这件事拿出来当谈资分享,这么多年,晓阳的父母知道这些事吗,他们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应该不会是什么令人心安的角色,否则晓阳不会对自己的家庭显得如此冷淡而疏离,他们也许根本不在意她身上发生的一切,掩耳盗铃,甚至把这件事当做一种耻辱。

……在晓阳死后,他们有过后悔吗?

眼前再次出现三岔路口,夜已经深了,这条街上白天是政府部门,晚上却也和宣城其他的老城区街道一样,狭窄,黑暗,施工的地方用一些牌子围挡起来,路边还散落着稀稀拉拉的自行车。

她习惯性地征求晓阳的意见:“走哪边?”

“左边吧,从宣武街走。”晓阳说道,“该往北方了。”

“……”

“小禾?”

“……好。”

二十多岁的老年自行车吱嘎吱嘎地发出抗议的声音,却还是尽职尽责地载着两人往前走。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骑了太久,林语禾的体力早已下降得只剩个零头,车轱辘转啊转的,却没有了之前那么畅快的速度。

似乎只有意志力还支撑着她脚下用力

“这条路我好像很少来。”或许是两个人独处的温馨,让晓阳慢慢也放松了许多,她的话多了起来,“虽然在四中……但四中附近很多地方,我都没什么印象。”

“……”

“小禾,怎么不说话啦?”

“哦……我刚刚没听清!”

“太累了吗,要不要我载你?”

“不用,你好好坐着就行,我会载你到目的地的。”

晓阳笑了:“怎么突然一本正经的?”

林语禾没说话,黑暗里,只剩车轮碾压过地面的轻响。

马上,这条路出去再左转,就是四中门口那条主路了……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林语禾脚下的踏板踩了个空。

年久失修的自行车在长时间的高负荷工作下,脆弱得像是一张纸。

偏偏面前是一处窨井。

没有任何警示标语,只有黑洞洞的空虚,昭示着它失去了自己的井盖。

等自行车到跟前的时候,再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自行车的轮胎碾过空洞,巨大的压力逼得它猛然翘起尾巴,恰逢其时地顶爆了不堪重负的后轮胎——

“砰!”

没能作出反应,自行车的车把手往一边仓促地栽了过去,林语禾拼命地按紧了把手两侧的刹车,前轮发出沙哑而尖锐的“嘶”声,却阻挡不了它的颓势。

车座上,两人被高高地抛了起来。

五颜六色的风车簇拥着那只无忧无虑的小黄鸭,在林语禾的眼前画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她扭过头,晓阳紧紧地抱着那只小小的兔子灯,两人视线仓促交汇,那一抹茫然而仓皇的倒影,映在她的眼底。

“对不起……”

对不起。

后背重重地砸向地板,剧痛顺着四肢百骸传导至中枢神经。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林语禾脑海中浮现舒任之前无意中和她分享的趣闻。

2010年国庆,他和朋友骑车路过这条街,撞上一处失去井盖的窨井,自行车爆了胎——他朋友在医院里足足躺了好几天。

林语禾想弯一弯嘴唇,可在巨大的黑暗侵蚀之下,她最终毫无反抗之力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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