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出来后，谌定和教官一起回到了训练场。不是为了训练，而是为了告别。

推开门，训练场内明亮的灯光霎时扑进了眼中。谌定走进训练场，看到了熟悉的场地和迎上来的组员，一切都很熟悉，毕竟昨天他们还一起训练，可不知为什么，这明亮里忽然有了一层淡黄的光。

淡黄的，属于回忆的光。

当下和将来，似乎无法并立，但谌定同时看到了它们的存在。

“怎么回来了？”叫停了专项训练，另一名教官走过来问。

“来道别。”

看着站在组员之中的谌定，两名教官无言。“给你们半个小时的假。”说着两人一起走出了训练场。

教官的身影消失后，四个组员立即问起缘由。组长从不迟到，今天迟到这么久，一定有缘故。

主控单兵心思灵敏，试探问道：“组长，发生了什么事？”

谌定看着他们，整个小组的组队时间算来也不过两个多月，但情谊不能按相处时间长短来算。

“我是来道别的。以后，我不能再和你们一起训练了。”

这话说得人一惊。“为什么？！”四个人同时问了出来。

“校方推荐我去军区实习。”

四个人都愣住了。从大合练伊始，四个人就意识到了谌定的实力。他们觉得庆幸，庆幸自己能和这样一位组长组队，他们全心训练，以为大四时五个人还能一起去实习，却从没想过谌定会先一步离开。

是啊，以组长的实力，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样按部就班的训练下去？他们都看得出来的东西，学校一定比他们看得更清楚。

“还以为，我们小组可以一起去实战实习。”一个辅助架构生勉强笑着。

气氛变得低落起来。谌定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

最终还是主控单兵打起了精神：“这是好事！我们该恭喜组长。组长，提前祝你前途似锦，一切顺利！”

其他三个人反应过来，忙迭声说着恭喜。

另一个辅助架构生开起了玩笑：“以组长的实力，说不准等我们去实战实习时，他还能带我们呢。”

这话说得，倒真有可能！以组长的实力，说不定实习期不满就提前入列了，那时候不就正好可以再组一个组了吗？

四个人纷纷畅想，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谌定看着他们，微微笑着。

半个小时转瞬即逝，教官走了进来，谌定该离开了。

谌定向两名教官敬了一个礼，感谢他们的教导和付出。然后，他转身看向四名组员，他看着他们，同样举手敬了一个礼。

四名组员肃容而立，站成一排，他们目送的组长转身离开。

在谌定即将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了身后的一声大喊，“组长！”

谌定回头，看到了那排整齐划一的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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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宿舍楼里有一种属于黄昏的喧闹。胡立的宿舍里亮着灯，他面无表情，正看着面前的模拟系统。

他正在重新构建。在反复的失败之后，这次他选择一块远离海岸的腹地，作为构建的基础。他吸取前几次的教训，绝不心急，绝不冒进，一步一步稳妥向前，严格控制，尽力让一切朝着自主性方向前进，现在看来，似乎还不错。

村落虽小，但已学会了种植。虽然效率低下，收成微薄，但维持生存已不成问题。

接下来该考虑如何推动进入下一个阶段。他正看着这霭霭晨雾下笼罩的村庄，忽然门铃响了。

他看了看安保系统画面，转头不理。监控画面里，门口的人背对而立，默然不动。胡立看着构建画面，终于有些不耐烦，他起身大步走过去，拉开了门。

“有事？”

谌定转过身，看着胡立，这是春假之后，他们第二次见面。“明天我要回家一趟，你有什么要带给你父亲的吗？”

胡立没有说话，他看着谌定，忽然问：“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如果仔细拆解，可以对应不同的问题，但他和谌定都知道这句话的具体指向。

“学校推荐我去军区实习，去之前给了我七天的假。”

胡立抱起了手，靠在门板上，没有说话。他们都没有说话。

“怎么，不愿意？”胡立终于似笑非笑的问。

谌定默然。

胡立忽然觉得腻味起来，“从小到大，你总摆出这种心不甘情不愿，被逼着前行的样子，我很想问问，这个游戏到底有什么乐趣？”

值得你这么乐此不疲？

谌定猛然看向胡立。灯光雪亮的走廊之外，是幽蓝的夜空。在这样的夜色里，谌定的脸看起来格外的白。

胡立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但他眼神强硬，不想收回。

这一天，谌定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一些画面。他仔细收集着它们，想要妥帖把它们放在记忆深处，可现在，它们被猛然拖了出来，仿佛摊在阳光下的底片，失去了一切色彩。

谌定没有说话，他转身离去。

胡立脸上的嘲讽更真切了一些，可这嘲讽转瞬即逝，如同野地里点燃的一张纸捻，火光一闪而过，随即陷入一片虚无。

他靠在门上，转头看着走廊外的夜空。

“要是看到我老头儿，和他说一声，我一切都好，放了假就回去看他。”

走廊上寂寂无声，只有风带来光影的摇曳，如水面上浅浅的波纹，很快归于沉寂。

胡立关上了门。

他关上了门，重新坐回书桌前，试图重新开始被打断的思考。他看着眼前的田园牧歌，看着农人一点一点犁地。他们动作缓慢，仿佛一个成人面孔的幼儿，动作笨拙，却由于面孔的原因，丝毫无法让人感到可爱，只让人觉得无比烦躁，觉得未来无望，看不到一丝前景。

在一种失望情绪的猛烈裹挟之下，胡立突然按下了清除选项。系统反应很迅捷，画面上方，天空开始快速变白，如刷子一般一层一层迅速往下刷。

田地里正弯腰工作的农人不知为何忽然直起了腰，朝胡立的方向看了过来，他微微张着嘴，脸上带着疑惑，和惊惶。

****

谌定一言不发地向宿舍走去。路过景观花园时，他忽然心有所动，停下脚步，回身看去。

他身后的宿舍四楼，楼道口将走廊分为了左右两段。左边第一间是他原来的宿舍。右边第一间，是徐觅的宿舍。门关着，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他遥看着那间宿舍，他看了很久，忽然转身向前走去。他要上楼，他要去四楼，然而刚刚走进门厅，他就看到了徐觅。

徐觅见到他也有些惊讶：“今天没训练？”

仿佛狂卷如风的思绪突然被叫停，谌定的心里发出不知是痛苦还是遗憾的喟叹，然而这喟叹还未曾落地，很快又染上了不舍，于是就这么飘飘荡荡，茫然不知着落。

徐觅穿着制服，修长而窈然，白色的衬衣反着光，让人忍不住想要拥入怀中。谌定向前走了一步，只走了这一步，因为徐觅清凌凌的眼睛正略带疑惑的看着他。

他硬生生停了下来，为了控制住自己的脚，他开口说起了话。“我休假。”他说。

徐觅的疑惑更甚，非年非节，休什么假？

“我去军区实习的日期定了。”谌定又说。

徐觅恍然大悟：“这么快？”随即道起了恭喜，“这一去，只怕要比我们提前两年入列了。”

谌定没有说谢谢，实际上他并不觉得这是让人高兴的事。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跳过这些时间，他只想一寸一寸沿着光阴走，可他的时间一直在折叠，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徐觅，我......”

就在他开口时，另一声徐觅忽然响了起来。徐觅回头看去，赵磬正从楼梯上下来，他一眼看到了徐觅和谌定，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站在了徐觅身边。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问徐觅，说完向谌定打了声招呼，“难得见到你。”

徐觅看了看时间，果然预约时间就快到了。“谌定，我要去加训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谌定看着徐觅，她的眼睛里只有训练。赵磬紧紧盯着他。

“没有了。就是来和你说一声。”

徐觅笑了，再度说了一声恭喜，“那我就先走了。”赵磬也道了声再见。说完，两个人并排匆匆向训练馆方向走去。

谌定转头看着他们的背影，他们的白衬衣在幽蓝的夜色里一闪而过，不见了踪影。他看着那消失的尽头，那混沌不明的夜色，仿佛他混沌不明的大学时光，他不知道自己在那混沌里走过怎样的路，等他反应过来想要看清楚时，早已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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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天色刚亮，谌定提着行李走出了宿舍楼的大门。这个时刻，校园还很安静。一种黎明前的轻褐笼罩着一切。人溯游其间，如一尾游鱼。

一个小时后，谌定坐上了前往第三星区遁星系丙辰星的飞船。

从第二星区前往丙辰星，飞行时间大约十个小时。晚上七点多，他抵达了丙辰星接驳转运港。半个小时后，他将从这里再乘坐转运飞船，前往丙辰二号星。

大厅内，通知到港和登机的广播声不断响起，旅客们涌进又涌进，步履匆匆，人影交织。谌定坐在候车室里，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