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高二时的新年我面临了一个严肃的问题，那就是新年参拜跟谁去。

去了东京读书的香织在寒假期间难得回家，我想多见见她是人之常情。第一次约我去新年参拜的濑见总觉得不好拒绝，我想新年伊始就增长一下视力也是人之常情。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开始想人类长出翅膀的可能性是多少这种无聊的问题。毕竟濑见家离我家还是太远了，要是我们住得近，我就能把他们俩约在一起，现在就不用纠结要选A还是选B了。

这种纠结一直持续到了一月一日的前一天下午。那时我家里提前备货的年糕刚好在新年前就被我们全家人有意无意的偷吃行为给消耗完了，于是我被家中地位最高的母亲从被炉里拔了出来，暂时驱逐出境去买一点年糕，留到明天做年糕汤时使用。

在便利店买完年糕出来的时候，我在公园门口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小摊。

那与其说是个摊位，还不如说就是一个人搬了张折凳坐在公园门口发呆，只是摊位的主人在发呆时还不忘往身前的地面上放了个写着“人生商谈事务所”的木牌。

对这种简陋到明摆着就是要骗你钱的东西，我离得远的时候很想吐槽“人生商谈这种业务还需要出来摆地摊，你到底在这行是有多混不下去”，但是在走近并看清摆摊的人长什么样之后，我马上就走了过去，决定赞助一下这位寒冬腊月还不忘出来干活的美少女。

摆摊的美少女自称明美，提供烦恼商谈服务和运势占卜服务。

虽然我现在确实有一些烦恼，但我没有对陌生人吐露心声的兴趣，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事先说明，我可没有灵力这种东西哦，占卜的本质就是看情况胡扯，这样也可以吗？”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来指望你给我指点迷津的。”

可能是因为我太过直言不讳，明美大师听到这句话就朝我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然后问了我想算什么。

我没什么特别想算的，让她随便看着弄一下。明美大师点点头说好，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递给我，让我写个名字给她看看。

“笔画占卜法吗？”

“对。”

所谓“笔画占卜法”就是根据人的姓名笔画数来看总体命运的一种卜算方法，在东亚这类受汉字影响较深的地方有悠久的历史，我觉得算是一种人类早期趣味小测试，跟当代互联网上流行的“测测你会xxx”之类的东西严格来说并无本质的区别。

据我所知，这种卜算法里的每一个数字都有对应的卦象，虽然没去具体了解过内容，但我对它的信赖度也就那样。

“结果如何？”

“嗯……你想听委婉一点的还是直接一点的。”

“委婉一点的怎么说？”

“不太好。”

我懂，算命的特色就是开口说你有血光之灾。

“那直接一点的怎么说？”

“我帮人算命七八年了，像你这样倒霉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

“至于说到这个份上吗？”

“你可以去网上搜一下卦象数自己看看嘛，看天格26，地格14，人格30，总格40，外格10。五个卦象三个凶一个大凶，没有一个吉利的，运气坏成这样的人很少见哦。”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死定了？”

“那倒也不至于。虽然你的其他卦象都是凶，容易客死异乡，容易孤寡，容易事业不顺，容易在三十岁之前去世，但至少人格是半吉半凶的。”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你还是有可能因为出门遇贵人而改变命运的。”

“这个贵人总不能是你吧？”

“那当然不是，看倾向的话……这个贵人可能还不止一个。我个人建议你要么选能给你提供稳定环境的，要么选强运加身能拉你一把的。”

“嗯……不太理解，能不能说明确一点？”

“也就是要么珍惜眼前人，要么把握良机。”

那编都编了，我还想让明美大师再说明确一点，可是她在收下我两千块之后就抄起折凳骑上自行车跑了。我体力不行，只追了她一条街就因为血条见底彻底放弃，拎着年糕打道回了府上。

虽然我觉得这位美女百分之百是在骗我的钱，但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做人确实是应该珍惜眼前人。

选什么AB，一月一日又不是一天只有一小时，难得的新年我为什么不能全都要，分两个不同的时段跟不同的朋友在一起？

于是，当天晚上，我就分别发信息给香织和濑见约了他们明天在不同的时间段见面。

香织住得近，我可以晚上七点就上床睡觉，十一点起床跟她一起步行去附近的神社，在神社的台阶上等着跨年的钟声响起。

等到参拜完之后，我们可以慢慢地走回来。她回家，我倒回床上再补个觉，睡到早上七点半，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到跟濑见约好见面的路口去。

如此一来我的新年就可以称得上是完美了，虽然好像有点折腾，但这是合理的牺牲，想必神是不会介意一个信徒新年第一天来参拜他两次的。

我的计划大体来说顺利进行，虽然途中出现了一些意外——比如说十一点半香织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我还没起，妈妈把我从被子里拎起来换了衣服推出门才清醒——但总的来说，我在这天的行程是好好跑完了。

“你知道你迟到多久了吗？”

“十五分钟……对不起啦，我冬天就是很难早起。”

“不止冬天，你全年就没有不难早起的时候吧？不过算了，这个时间也还在意料之中。”

“计划通吗？”

“计划通。”

“不愧是你。不过话说回来啊，濑濑。”

“什么？”

“你这个衣服是怎么回事？”

“干嘛，有意见啊？”

“没有没有没有，倒不如说是因为看得太高兴了，有点想给你压岁钱。”

“那种事十年以后再说！”

跟香织去参拜的时候我没抽签。我们俩去领了神社免费派发的热米酒之后就一起缩在长椅上小口小口地喝酒，看对面排队抽签的人的乐子。

抽到大凶的人脸上表情最有趣，特别是那种抽之前口口声声说不信这些，结果抽到大凶之后又开始鬼叫的类型会更有趣。

等到跟濑见一起去参拜，我就成了那些被看的乐子之一。

不过还好，我抽到的既不是大凶也不是大吉，而是微妙的半吉。

宜忌栏上写着“宜结缘，忌远行”，签文上写着：「筑波岭下飞流涌，多少相思赴忘川。」

其他的姑且不论，阳成院写给早逝妻子的和歌当签文，宜忌栏里说的“宜结缘”是认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