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回写了一封信指导崔婉她们行事,将祝英台的信带着信封一道塞进了信封里。
次日,这封信便随着已经初具规模的商队踏上了返程之路。
世道战乱,最终还是让祝英回想了个法子来养更多的私兵。
用名贵到千金难求的胭脂水粉敲开太守府的后门,用金银绸缎打通太守府前面的各个关节。
将商队生意的利润按比例双手奉上。
最后,言道自己是生意人,世道之乱,对行商者实在不友好,需要更多的保障,和更多的兵器。
世人鄙薄商人又享受奢华,看不起铜臭又离不开这方孔兄。
半推半就的,也就默许了。
甚至不少做生意的关节,诸位太守也颇为愿意去给封信件什么的帮忙疏通。
崔婉、覃微她们别的不好说,理账管家可是从小就学,这么一段时间,竟然还真的赚到了不少钱。
现在祝氏姐妹手里不仅攒了一笔钱,还将私兵的人数扩增到了数百。
如此顺利,还要得益于祝英回对古代军事的认知。
无论是哪个朝代,仿佛都有那么一句话:
士兵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所以……
祝英回根本没有把银子攒着的意思,转手就给私兵置办了四季衣裳,每月发肉、米、盐的数量提了一提,每个月二两的饷银更是让人牢牢看着账本,不许空饷骗钱,更不许缺饷。
最重要的,则是就连这些流民出身的私兵家中妻儿弟妹,她也十分大方地收容了,每月给些银钱做些缝补浆洗带孩子的工作,算是福利了。
还从中挑了不少健妇,组建了另一支私兵——
这不在数百人明面上的名单上,藏在农庄里,为浆洗衣裳的农户女子所遮掩,日日勤练,是一支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奇兵。
才赚到手的银子,转手就全部又投进去。
祝英台饶是支持姐姐的一切行为,拿着账本拨算盘时也是不住地唉声叹气:“哥哥,咱们可得多赚点钱,不然就要养不起了。”
她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个人饷银一年二十四两银子,若要力气饱足,每年发一百升米粮,米粮从农庄的账本里走,算一升三十文钱。”
“一斤猪肉一百文,一个月发三斤,一年就是三两六钱银子。还有豆子,一斤豆子五文钱,每个月发十斤豆子,一年就是六钱银子。”
“最重要的还得是盐,若要不面黄肌瘦,要十五两银子。”
“衣服倒还行,四季各一件,需要一两银子。”
“你说不能让他们得夜盲症,偶尔还有些动物内脏和蔬果的贴补。”祝英台抬起头看姐姐:“哥,一个人一年得要五十两银子。”
她跟个幽魂一样幽怨地抱着账本碎碎念:“养人真的好费钱……”
祝英回默了默,这个数量和她估计出来的差不多。
但看着妹妹天天抱着算盘拨,好好一千金小姐天天为钱发愁,不由得有些心虚:“会好的会好的,待我二人计划进入了下一步,挣钱便容易了。”
祝英台闻言,收敛了神色,严肃道:“姐姐,你真的要把谢道韫引到学校中来吗?”
“我们其实还没有那么缺钱,几个农庄的收成很不错,长官有钱拿,没有为难,脂粉铺、金银楼、商队的生意都很好,一年能有数万两银子的流水。”
“实在不必冒进,若是谢道韫心思与我们不同,会很被动。”
祝英回抬手抚了抚妹妹的发旋:“我心里有数,只是我们接下来的计划,若是谢道韫愿意相助,会简单很多。”
“冒一点风险,也是值得的。就算她与我们不同道,我也有把握叫她说不出去。”
祝英台想到她们之后的计划,表情一松,点了点头:“若是谢道韫愿意相助,的确简单不少。”
“除此之外,咱们还有一个事情要提前考虑。”祝英回眸光一闪“怎么让谢安放弃联姻的想法。”
说到此事,祝英台就不由得叹气:“庾氏与桓温势大,王谢若不报团取暖,恐怕会被渐渐蚕食到渣滓都不剩。”
“要说服谢安不行联姻之事,谈何容易。”
“庾氏……桓温……”她手指在桌案上蘸水画画,水迹在她写下之后飞速干掉,叫人看不出来她在想些什么。
倏然,祝英回抬头,祝英台扭头,二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异口同声:“庾令页!”
不要看庾令页这个人离经叛道,为儒者痛斥为妖儒,实际上,此人在庾氏之内地位十分重要。
无他,作为一位声名远扬的妖儒,他能吸引来的学生弟子近乎是疯狂的拥护着他,顺道与庾氏走得很近。
朝堂之上亲近官员的人头数,庾氏也是靠着这一点与王谢两家分庭抗礼。
毕竟,谢安与王羲之在建康之中虽然颇负盛名,但是人家本职工作是当宰相把持朝政以及当族长指导家族前进方向。
纵使名士环绕,但能见到此二人的,哪个不是千年修成的老狐狸,崇拜归崇拜,真要站队还是得思量思量。
顾幸、孟之义、庾令页,在带领学生顺理成章地成为自己一派的人这方面才是专业的。
这之间的区别,大概就是日日相处鼓励你传授你知识的亲老师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士之间的区别。
不是名士不够香,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若是庾令页在此事上表态,谢安说什么都会再思量思量。
祝英台苦着脸拿出了被她压在最底下准备慢慢回的信件,一封封打开,预备将她们的政治立场在最短时间内灌输给庾令页。
看着看着,祝英台的表情专注了起来,祝英回也坐在旁边,认真地解读这位妖儒的所思所想。
庾令页在学术上的成就,远不是祝英回能比的,就算是有后世给出的答案作弊,祝英台的基本功底,离庾令页也还有一段距离。
尤其是庾令页激动之下,完全没有压制自己的水平。
这激发了祝英台的斗志。
烛火一跳一跳的,就在燃到尽头即将熄灭之时,祝英回用一支新的蜡烛点燃了新的光亮。
二人披散着头发,披着衣服坐着乱书堆里,一本一本地翻书,地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书本。
从慢到快,她们一点点把庾令页的想法解构精读,到最后,了解了这位妖儒。
直到天蒙蒙亮时,她们才回完了所有的信。
祝英台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光,声音出口,竟然让她自己也感觉到了一丝陌生:“天亮了?”
祝英回将信垒成一摞,有些疲惫地回:“是。”
接着,她就看见自家妹妹拍了拍自己脸,然后跑出去洗把脸,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又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了。
“哥哥,走吧!我们去学堂!”
祝英回:……
我妹妹的精力真是个谜。
或许是被庾令页刺激到了,一连半个月,祝英台都埋首书中,不仅把遍读自己带来的书,就连书院中夫子的藏品也被她死皮赖脸地借来读完了。
不仅读,她还会买,买不到就跟夫子说了之后手抄。
总之,祝英台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个收藏书本的爱好,不管是古文经典、今文经典、杂书、农书,也不论是不是孤本,她都不在乎。
只要是书,她都要。
祝英回被妹妹带着莫名其妙地努力了起来,从农事到军事,从如何入仕,到上位之后如何稳定朝局。
祝英回几乎是榨干了自己所有的时间,才堪堪跟上妹妹的进度。
而在这半月之内,庾令页也终于给出了她们满意的答复。
他敏锐地察觉到祝英台在学术上的不足和身份的不同凡响,但仍以夫子呼之,并且表示,只要祝英台想,那么他就会尽全力阻止王谢联姻。
恰巧,先看到这一封信的是刚刚忙完的祝英回,她挑了挑眉,道:“跟他说,并非是要阻止王谢联姻,而是不要让谢道韫成亲。”
“英台,他这是在试探你、考验你呢。”
考验祝英台是否真地如信件中那般能够引领他前行,试探这是不是谁的阴谋。
庾令页固然愤世嫉俗,固然不如其他人那般在乎家族,固然能够义无反顾地奔赴学海和理想。
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别人利用他来设计自己的家族。
祝英台将自己写好的信给姐姐看:“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往后一靠:“不过,我也想知道庾令页有没有足够的决心,不给任何人的面子,只要扶起汉人的江山。”
她的书信逐渐露出了她本人的攻击性和锋锐,借王谢联姻之事辛辣地反问庾令页。
若是你的亲人,是祸乱朝纲的罪魁之一,若是你的家族不希望过江,沉迷于乱世给他们带来的权力。
你要怎么办?
是站在朝堂上秉公执法,还是像现在一样,逃避地做一些聊胜于无的事情。
你又能怎么办?
逃避世间苦难而沉醉于学术之中、纵情放浪的人,真的还有匡扶社稷、为万民请命的能力么?
在书信的最后,祝英台犹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鼓声动地平民苦,焉知可为世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