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不是那种贵气逼人的气质,而是无论从眼神还是身材都给人一种力量感。一头大波浪棕色卷发,穿着绿色毛衣开衫,带着珍珠耳环。
任洛年仓促地和对方对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愣在原地没说话。
对方的眼神在看见她的一瞬软了下来,轻声说了一句:“回来了,吃饭吧。”然后没等任洛年回答就转身往屋内走。
任洛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背后,刚进屋就看见地上被摔得飞溅的菜和盘子的碎片,她下意识蹲下去用手捡。
高萍看见她准备捡碎片的时候用更快的速度把她面前的碎片拿起,她头也没抬地给任洛年说:“我来,别伤到手了。”
任洛年听见之后把手收回来,默默在旁边看着高萍一片一片地捡起碎片。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看见这幕心里有些难受。
“妈,对不起。”
对方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停下了捡碎片的动作,轻轻转头看向同样蹲着的任洛年,她像是想笑一下,但在嘴角刚上升一些弧度的时候眼睛毫无征兆地红了。
她就这样看着面前的人,随即流了一滴泪。
“妈答应你,不会跟别人在一起。你不要再说那种话了,什么以后都不回家了,这里永远都是你和妈妈的家,你不回家了我怎么办。”
高萍说着眼睛越来越红,声音里还有点委屈。
从高彤生气地破门而出之后她自己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高彤说的话,心比刀割还难受。难受到都有些精神恍惚,导致端菜的时候不小心把盘子摔到地上。
一开始还因为高彤的过激情绪有点生气,但在听见她跟自己道歉之后,高萍心里第一时间的感受还是觉得愧疚,觉得自己不应该跟女儿说这些事情,让她心里不高兴。
她一个人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就这样溃败,以往很少流泪的她在女儿面前哭得溃不成军。
任洛年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没有来由地刺痛起来,红了眼睛。
她不知道现在能说什么,只能轻轻地说对不起。紧紧抱着泪流满面的高萍。
饭桌上她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提过这件事情,只是普通地聊天。聊到明天就要开学的时候任洛年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高萍盯了她一眼,带着笑打趣到:“你不是早就说在家待烦了吗?去学校也不高兴?”
在家待烦了和愿意去学校根本不是一码事,任洛年又叹了口气,恹恹地夹着菜,说:“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
像是想到什么,高萍哦了一声,用筷子轻轻点了一下任洛年:“你是不是作业没写完?”
见对方一脸迷茫地抬头,高萍笑了出声:“我就知道,每次放假都这个德行,小时候我还可以帮你兜底,现在你自己想办法吧。”
每次放假都这个德行,任洛年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这是暑假,六十天的作业,而现在是开学的前一晚,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鬼故事。
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试探着问高萍:“妈,我以前每次放假都没写作业?”
对方一副撒手不管的样子,轻飘飘地哼笑了一声:“对啊,每次。”
任洛年把手里的筷子一放,像是已经疯了一样往后靠在椅子上冷笑。
高萍站起身来收拾碗筷,路过时对靠在椅子上的人说:“行了,知道你又要黑化了,现在去写,赶紧的。”
赶到书房的时候,任洛年一眼就看见贴在书桌上的书签。她凑近一看,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暑假作业。
粗略地看有接近十条,但是高彤只在其中一条上打了勾,任洛年眯着眼仔细阅读了那条,结果心碎地发现那条是阅读任务,也就是唯一一个不用写的作业。
合着六十多天这姑娘就读了一本书。
本以为这是特殊情况,结果她打开手机就看见班级群里大片人都在叫苦不迭地补作业的盛况。
虽然现在摆得跟粘锅的咸鱼一样,任洛年在读书的时候是众所周知的大卷王,假期作业从布置的那刻就开始全天无休地写,从来没有拖到开学前一天写的习惯。所以之前对“一个晚上,一个人,一支笔”的奇迹没有实感。
事已成定局,任洛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先试探性地照着高彤写的便签找出作业册,于是就这样更惊喜地发现居然一页都没写。
也就是说,六十天的作业,现在一个晚上。
任洛年闭眼深呼吸了一下,像是已经预感今晚会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战斗,脸色难看到如果现在来个人看见都会立刻送她去抢救。
坐在椅子上,她拿出一条命就是干。索性背面还有答案,她直接把答案撕了下来方便抄。
第一本拿的练习册是可以完全抄写的作业,任洛年手速还可以,加之又专注,很快就下去一半。
中途高萍还抽空来看了她一眼,嘲笑了片刻就走了。任洛年自动摒除外界的任何干扰,继续埋头苦抄。
抄完第一本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默默地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距离明天的报道时间仅剩12个小时。
因为第一本作业的抄写速度让她自信满满,所以还不慌不忙地看下一项,甚至心里还期待着写完能睡上几个小时。
结果在拿到第二本作业的时候她心里直呼不妙。这居然是文科的作业,光看答案就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字,一道大题跟个小作文一样。
答案是厚厚的一本,大题是每一页都有几道。
任洛年先尝试哄着自己写了一页,写到中途,她突然把笔一放,然后就这样看着面前的作业哭了起来。眼泪滴在练习册上,把刚写的字晕染开,看起来像狼狈的花脸。
01号系统刚还在低头看世界线信息,一抬眼看见她对着一本作业崩溃大哭的样子。
“怎么了?”
任洛年视线一片模糊,但能隐约看见面前的作业还在那里,让人无法忽略它的存在,就像故意恶心人一样,一边抹眼泪一边移开视线。
结果刚一抬眼又看见还剩很多行的便利贴,伤心劲一下又上来,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写不完,根本写不完。”任洛年哭着说。
宿主一天之内已经哭三次了,系统有点慌,安慰她:“不会,我跟你一起写,你拿几本给我。”
这句话堪比神药,任洛年一听立马就不哭了,立马翻出两本全新的练习册,刚拿到1她就发现练习册已经从自己手中凭空消失。
系统看她脸上还有泪痕,在灯光的下看起来亮亮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笑着摇摇头,随即在本汇集信息的桌面上摆着两本练习册,拿出笔开始写。
任洛年也继续埋头写。
高萍刚洗完澡出来也顺道到高彤房间来看了一眼。结果还没走到房间就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本想凑近问她是不是感冒了,结果一眼就看见她通红的眼睛。
“宝贝,怎么哭了?”
这种脆弱的时候是最忌有人来问的,任洛年听见高萍温柔的语气,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难过又猝不及防地升起,她缓缓转过头,眼睛湿漉漉的样子看上去委屈极了。
这可把高萍心疼坏了,她赶紧坐在旁边问她怎么了。
任洛年用哽咽的声音说写不完了。出乎意料的是,高萍听完没有责怪她为什么不早点开始写,而是立马挽起睡衣的袖子,像女侠一样豪迈地对她说:“拿只笔来,妈帮你写。”
“啊?”
“啊什么啊,天杀的学校,居然敢把我女儿逼哭。”
任洛年抿着嘴唇拿出一支笔给她,高萍也不多说,埋头就开写。
于是写作业大军就这样增加了一位。
现在任洛年心里更有底了,写了一会儿,她又灵机一动,悄悄问系统:“你说,我能不能让主神也帮我写一点。”
“你疯了吗?”
在寂静得只剩下写字声音的夜里,对方的声音显得很冷。
就算这个想法立马被否决,任洛年也没多失望,只是低下头继续抄写。
窗外很多家的灯都已经关上,一栋很高的小区就只剩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很多店铺早就关门,只留下发着光的店名,街道上偶尔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落寞。
写到只剩最后一本英语的时候高萍完全撑不住了,她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眼睛因为疲惫导致双眼皮更明显了,她对着任洛年无可奈何地说:“现在真的要靠你自己战斗了,妈不行了,明天还要去餐馆。”
说完就起身睡眼惺忪地回房间了,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专门转过头对孤军奋战的高彤打气:“同志,加油!”
任洛年拿着英语练习册,看了一眼旁边的手机,已经凌晨四点了。她抄了几页先体验一下难度,果然如她所料,英语抄起来就是快。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的时候,手机响了几声,任洛年本来心无旁骛不准备去看,结果对方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又连发了几条,手机不停地震动。
任洛年一边拿过手机一边不耐烦地想对方最好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说,比如学校延迟开学之类的。
结果她刚点开聊天界面就眼前一黑。
在自己生死时速的关键时刻,对方给她连发几条消息,居然是为了让她某软件帮砍一刀。她气得恨不得把对方砍一刀。
忍着怒气给对方发了一个滚之后她继续奋笔疾书。
在好不容易写完的时候天已经从纯黑色变成深蓝色,云层开始变幻,一缕独属于早晨的冷风吹进窗,任洛年打了个寒噤,然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倒在床上,困得暂时失去意识,但任洛年还在完全沉睡之前记得系统那里还有几本很厚实的练习册,她迷迷糊糊地问:“你写完了吗?”
对方只是让她放心睡。于是她任由强烈的睡意蔓延全身,在柔软和透着洗衣液的芳香的被子里沉沉睡去。
系统看见床上的人呼吸逐渐平稳之后移开视线,也没关闭共享的画面,伴随着静谧的呼吸声低头继续写。
写到天已经亮的时候,他放下笔揉了揉后颈,随即看着手里的练习册,熟练地撕掉中间的没写的几十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