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怎么在这儿?”
看到明澈,竹月并没有很惊讶。他早就猜到太子齐严肯定给明澈安排了其他任务,不是放什么天卫令牌,也不是杀陈轩,至于是什么,他暂时猜不出来。不过看明澈穿成这样又在这间密室里,那么此处很有可能藏着他想要的某样东西。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明澈蹲下身,目光幽沉地看着竹月,冷声道,“我以为你多厉害,怎么三两下就被陈轩扔进来了。”
竹月仍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躺在地上,听他这样说轻轻勾唇笑了一下,随后慢慢撑起身来,勉强坐得端正。
这时候,明澈的视线忽然落在了他满是血污的脖子上,下意识眸光一颤后,心口居然猛地抽痛了一下,紧接着,就好似有千万只虫蚁在抓挠他的心脏。
竹月看到明澈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神色也变得异常奇怪,稍微一想,便知是自己脖子上的血勾起了对方吸血食魂的欲念。
“陈轩和我说的那些话,先生应该都听到了吧。”
明澈眉目一沉,低下头不敢去看竹月,声音是隐忍的低哑:“你想说什么?”
“如果寻魂蛊奈何不了我,那有可能我的血真的可以控制住它们,说不定还能帮先生彻底除掉它们。”他突然往前倾身,伸手抚上了明澈的脸。
后者难得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般,肩膀猛地轻颤了一下。
竹月轻轻扳过他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低声说道:“我曾经说要跟着先生,以后先生在哪我就会在哪,倘若哪一天先生被这寻魂蛊夺去性命,那我岂不也要死了,所以我想要先生可以活久一些,就算吸我的血也无所谓。”
话音刚落,他察觉到明澈冷峻的面孔有一瞬间的动容。两人就这样彼此相视沉默许久,突然,竹月感觉颈侧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明澈抱着他,脑袋埋在他的颈间,两片冷冰冰的唇瓣紧贴在他的皮肤上,口中有温热的血液缓缓流入。
竹月随之攥紧拳头,暗暗忍受着此时从四肢百骸蔓延而来的剧痛,却不想痛感愈演愈烈,最后竟将他折磨的有些失神。他感到这一刻自己的魂魄仿佛发了疯似的想要挣脱自己的躯壳,不是因为明澈体内的寻魂蛊,而是他的魂魄像是有了自我意识,居然十分排斥他的躯体。
渐渐的,他眼前场景一花,视线再变得清晰时,却突然坐在了一片荒凉的沙漠里,这里毫无生气,满地的黄沙掩埋着数不尽的白骨。
不一会儿,远处忽然狂风呼啸,卷起纷纷扬扬的砾石狠狠刮过他的身体。然而随之而来的,还有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蛊虫……
看着眼前这恐怖的一幕,竹月不由得惊叫一声,这才勉强清醒过来,盯着已经松开他的明澈,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态。
这时的明澈借竹月的血果真控制住了体内的寻魂蛊,他专注地凝视着此刻脸色惨白的竹月,心里久违的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就像最初在扬雪阁见到竹月脸上那道被风护法打出的血印子一样,让他莫名觉得疼惜。
“起来。”他冷声说着,突然伸手把竹月从地上拽了起来,“我带你出去。”
“我不出去。”竹月低低地回了一句,拂开他的手后,重新坐在了地上。
明澈立刻眉心一皱:“怎么?你想留下给陈轩的夫人当血仆?”
竹月垂眸坐着摇了摇头,轻缓的语气却让人听着分外可怜:“先生出现在这里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杀人?还是找东西?无论做什么,带着我会被拖累的。”他稍稍一顿,抬头看了明澈一眼,似是担忧道,“陈轩在这密室肯定布了不少机关,进来容易,出去难,先生要小心。”
听他这样说,明澈沉着脸看他,许久未言。
竹月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断定这个男人肯定会丢下他去做那位太子殿下安排的任务。于是,他心中冷笑一声,干脆闭了眼睛歇息起来,不再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明澈身形动了动,似乎转了身。
果然,他丢下他了……
心底莫名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竹月缓缓睁开眼睛,他想再看一眼明澈离开的背影,好让他更加认清这个男人。
可是就在他抬起眼帘的刹那,一只手突然拽起了他的一条胳膊,紧接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趴在了一个宽阔的背上。
“先生这是……”竹月怔了一下,愣愣开口。
明澈背起他,声音依旧沉稳冷冽:“你要做血仆也是我的血仆,旁人没资格享用。”
他说完,随即冷声唤道:“长河,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血红色的光束立刻刺破周围的蓝白光影,随之一个黑色影子蓦地闪现在了明澈面前。
竹月抬眸,看向突然出现的那个黑影。他不可能忘记对方那头银白色的长发,还有右眼尾那片六棱雪花。
鬼尊长河面无表情地看了明澈一眼,在注意到他背上的竹月后,冷漠的灰色眼瞳忽然颤了一下。
明澈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微微想了想并未说什么,只看着长河问:“能出去这里吗?”
长河闻声收回视线,转头看了看旁边那盏灯,又看了看被那盏灯投下来的墙壁阴影,随后点了点头。
竹月记得上次鬼尊长河就是通过周围的暗影消失在他面前的,而这一次,当他和明澈随着鬼尊长河一起消失在那片灯影中时,眨眼的功夫,他们竟回到了城郊的那间屋子里。
明澈把竹月背到床边放下后,抬眸之余正好看到长河洗了一块手帕拿了过来。
他的脸上依旧表现不出丝毫情感,可那双灰色眼睛却分明透着担忧和紧张。
明澈迟疑片刻,然后接过打湿的手帕给竹月擦起了脖颈上的血迹。等擦干净后,他随手将手帕扔给长河,接着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屋外走,只淡漠地给长河留下一句:“你守着他。”
房门被一道气力“砰”的一声关上了。
竹月眨眨眼睛,随后慢慢抬头看了长河一眼,见对方只盯着他不说话,他便又低下头暗自去想一些事情。
屋里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竹月冷不丁的再次抬头,注意到长河居然还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他:“你认识我吗?”
看他的眼神,明显像是认识他的,可哪想长河竟然摇了摇头。
“不认识?”竹月感到诧异,疑惑着追问道,“既然你不认识我,上次在西厢酒楼为何要出手救我?”
长河看着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抬手聚起一丝灵气,用指尖在半空写下。
“我在往生灯中知晓了你的记忆。”
看到这句话,竹月一阵愕然,然后便皱起了眉头。他还以为阿意的法术轻而易举的就瞒过了明澈的往生灯,没想到是鬼尊长河帮了忙。
“我认识你母亲。”
长河接着写下这几个字,竹月立时看得瞪大了眼睛。
“你认识我母亲?”他惊讶地重新打量起长河,对方那头银白长发不觉让他再次想起母亲右鬓那一缕如雪的发丝来。
长河继续写着:“寒冰丝是我给她的。”
“她曾经是往生灯的主人。”
“她很好看,你像她。”
在写下最后这句话后,长河便再次安静地站在那里凝视起竹月来,他眼中看到的是那张皮囊之下的眉眼,是木篱的眉眼,是与他铭记的那个人有几分相像的眉眼。
看着看着,他突然弯起嘴角笑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但至少可以证明他也是有感情的。
竹月没想到长河和他母亲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于是,他询问了许多关于母亲的事情。而鬼尊长河则耐心的一个字一个字写给他看。
过了好长时间,竹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长河:“你说我母亲嫁给我父王后放弃了做往生灯的主人,那之后你是怎么离开云海国遇到明澈的?”
“往生灯没了主人,我也不需要再保护谁,有好几年我都待在里面没有出来,直到齐严发现了我,将我从云海国带回了齐国,也是因为他,我见到了明澈,当时他只有十岁,却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聪明无畏,所以就选他做了往生灯的主人。”
了解到这些,竹月敛起眉目微微一想,突然凝重了神色:看来那个太子齐严十多年前就到过云海国,发现云海国所在的那座岛屿四周被海水围绕,明显易攻不易守,可奈何岛上分散的六座城池都设有防御外敌入侵的法阵,使他想要攻打云海国的计划变得难如登天,所以这才在八年后派明澈去寻找破除法阵的办法。
齐严谋划多年破除法阵,让齐国的十万大军可以顺利占领云海国的各座城池,却不想真正的阵眼其实在王宫,更没想到云海国所在的那座岛本身就有一个法阵,在陷入绝境时,木篱的父王启动了那个法阵,将整座岛屿沉入了大海深处。
“齐严是个怎样的人?”竹月低头,强压着眼里涌上的血红,淡淡问道。
鬼尊长河没有回应,他不知道想起什么来,眼神重新变得十分冷漠。
等了许久,竹月才看到他用灵气写道:“他对明澈很好,是我不需要杀的人。”
竹月看着这几个字一时有些出神,再转眸看向长河时神色格外沉重。
“那如果有人要杀明澈,你就会杀了这个人,是吗?”
长河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垂眸,眉眼阴郁。他想告诉竹月自己绝对不会伤他,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回应,而是写下:“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忘记仇恨。”
竹月忽然看得笑了,脸上却露出些许凄凉,他告诉他:“可是仇恨是忘不掉的,脚下这条路我注定要永远走下去。”
听到这句话,长河看着他静静想了片刻,没有再劝什么,而是用灵气在手心凝起一根牵魂香要给竹月,却不想被他拒绝了。
“这个世上对我好的人不多,前辈是其中一个,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您要保护的人应该是明澈,不是我。”
竹月这话说的决绝坚定,不禁让长河陷入了沉思。他是往生灯里的鬼尊,注定生生世世都要守护往生灯的主人,这是他逃不开的宿命。
可是竹月不知道的是,当年他的母亲曾问过鬼尊长河:“如果我不是往生灯的主人,你还会不会守护我?”
那时的长河摇了摇头,从此便永远失去了他的母亲。
这一次,他凝视着面前的竹月,突然这样告诉自己:我想要……反抗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