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闪避的身影移动极快,林观鹊仅仅在清风吹开斗笠的间隙中,寻得几道残影。
是个女子...她觉脑海间有画面与之重叠,却也找不出确切对应的部分,只觉颇为熟悉,或许是她有过眼缘的人。
眼下逃窜,定不会是看个热闹那般简单。
前方仙山主正在训斥一众,气急败坏:“看看你们一个个,孙峰主尸骨未寒,你们就在山门前大打出手,成何体统?你们可还记得仙山的规矩?”
这自然不够,仙山主两手并行,揪起霄桦峰主与橘崖侧峰主的耳朵下扯,“你们两个不制止不说,还带头斗殴,啊?”
“山主!莫齐这王八蛋欺我山门无主,要带人强闯我峰,意图收编麾下!”
“山主,你可别听他胡诌,分明是他不允我近山门查探!老孙暴毙,这孙子定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才不让我们入内!”
“我呸!你还倒打一耙你!”
......
一言一语吵得心烦,仙山主将两个脑袋被扯在一处,距离被迫拉近,二人压抑火气相对,显得微妙。
仙山主向中用力,令方才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撞个满怀,被迫抱在一起,这一动作惹得两人浑身不适,自发龇牙咧嘴地退出好几步间距,倒也闭了声。
处理好这些麻烦后,仙山主才带有歉意行至林观鹊跟前,“神司,让您见笑了。”
林观鹊目光从正在与不知徐眼神交流的玉茶催身上收回,似未见方才乱局,平静无波:
“无妨,我只来瞧一眼尸首,不会干预旁事。”
仙门历来内争不断,仅有相对的和平,这些麻烦事她本就不愿牵扯其中。
“您请。”仙山主向前划出手臂,做出恭迎之态。
顺着方向,林观鹊带不知徐向内去,正殿内已有织梦者向这边行来,不觉间脚步加快了些。
刚跨过门槛,侧后便有高声道:“神司,请您稍等!”
林观鹊停下脚步,等着后话。
“你还敢拦神司不成?”霄桦峰主莫齐先行发难。
三番五次纠缠不休,仙山主亦是面色不佳,挥手令道:“洛松,还不退下。”
“神殿当然可入,是她不能。”洛松抬手指向林观鹊身侧的不知徐,道:“她是仙门大比中的榜首,是霄桦峰的!”
霄桦峰和橘崖峰历来不对付,如今定是不愿放任何一个与霄桦峰有关的人入内。
不知徐听此言后倒能理解,打算退避在外,省的拉扯出更多麻烦。
刚侧身退了半步,忽觉有股子力量定住她退让之举。
“霄桦峰的?”
林观鹊语速过缓,声若凉雪覆山,叫近处的人不禁寒颤,“神殿的守护人,竟还能被称作是哪一仙门的?”
此为大忌,上界之后必将摒弃过往身份,得道则为织梦者,参不透则留在神殿做仙侍,无论如何仅为神殿中人。
若是同门大可在非场面的时候称尊称神使师兄或神使师姐,峰主可用过往弟子来称呼借以展现功绩,但绝不能将神殿中人说成是旁的。
神使只隶属神殿,不受任何下界繁杂琐事囿困,亦无第二称。
这一反问既出,令洛松瞬间警醒,意识到出口的话折了神殿威严,气势弱下一大截,没了方才盛气凌人之态,躬身道歉:
“是洛某愚钝,实乃无心浑话,还望神司宽恕!”
虽隔着面纱,却依旧能感知林观鹊威压外溢,林观鹊虽好相与,却始终是凌驾于仙山顶的上界天神,不该触及之地定不可有半丝僭越。
“神司恕罪。”仙山主面上已挂不住,走到洛松身边踹出一脚,低吼道:“你是不是还嫌不够丢人!”
林观鹊不再理会诸事,向内行去,橘崖峰弟子大都在外,里面倒显空旷,仅有数位显现疲态的弟子与今日下界的织梦者在主殿冰床周围守。
行路间见不知徐脚步稍慢,她停下脚步,不知徐本就在出神,眼下未来得及反应,撞上她的后肩。
“吭...”口齿滑落的闷哼在林观鹊耳中响得尤为清晰。
“做什么这般心不在焉,莫不是真被那些人的架势吓住了?”林观鹊转头对向不知徐,将掩面的纱帘挑开一道缝隙。
觉是不知徐受了委屈,她语气虽平淡,话间却在宽慰:“你为守护人,自无第二称。只需要听我的话,不必理会旁人。”
“是,多谢...多谢神司。”不知徐眼帘煽动,细小出声。
林观鹊今日的维护叫她平白生出心烦意乱,像千丝万缕绞成线团,等着她静下心拆解。
可她始终不得宁静。
这一次又一次拿在明面上的好意让不知徐萌生退缩与逃离的想法,她有猜忌,但也有想留下的理由。
近来总是心有动荡与矛盾,逐渐的,亦不知如何自处为上。
“在想什么?”林观鹊温笑作问,气出如风,截断此浮躁心绪。
透过那面纱缝隙,不知徐清晰得见那深如寒潭的眼睛,她莫名心虚,眼珠打过一转,找了旁的掩饰:
“在想霄桦峰为何会怀疑到其他峰头上,看他们的样子,像确有其事。”
山门前阻拦的弟子个个模样愤恨不平,敌意颇深,找不出演绎的痕迹。
“你觉得是确有其事,还是积怨已久?”林观鹊向不知徐抛出问题。
“我猜,应都有。”不知徐道。
纱帘落下,重新交叠,两人前后入内,走向宽大冰床边。
床面上的人较之先前所见要苍老许多,应是在灵力散去后显出老态,发丝已呈现雪白。
若按仙家寿数,橘崖锋主正直壮年,应是修行最为稳固的年岁。此番死于非命,着实令人唏嘘。
侧面一高挑的男子向近处来,是早期的织梦者,云都。
“神司!橘崖峰主识海消逝速度似与常人不同,且识海在消逝后不出一炷香功夫,前额便凹陷了。”
若按常态,识海消逝后两到三日才会有前额凹陷的情境,这更令人费解。
林观鹊扣上橘崖锋主的经脉,打入神力查探,向冰床头神情哀伤的弟子问询:“什么时候发现橘崖锋主出事的?”
若所猜不错,这是橘崖锋主的亲传弟子。
那弟子颤颤巍巍抬头,神情多有哀伤,“回神司,昨日师父说晚间要教我借月光演化剑意,天色暗沉后我便自峰顶候着,我以为师父有事耽搁,可直到月色最为强盛的子夜,师父依旧没来。
我便自峰顶下来寻师父,在门外感知不到平常的气息,敲门不应,我就破门入内,发现师父在茶桌上昏睡,察觉神情不妙后我便招呼师兄弟们。
因为布在周边的梦魇仙铃未响,我们根本想不到是入梦,正准备去寻药谷主来时,织梦神使出现在此,说空间有异,是师父入梦了。
而后我门中众人在外护法,为保师父仙灵稳固,一直到今晨破晓时分,都没有等到神使出来,而当我们再上前查探时,发现师父轰然暴毙,后面的事情神司应知晓了。”
林观鹊轻点头,若按照这话来,察觉有异时在子时后,织梦者的反应相对敏捷,若按此推论,入梦时间应在子时前不久,在这个弟子从峰顶下行之时。
以月光助力修行,应从天色全然暗沉时开始,适应自然之力从弱到强。距离子时中间有两到三个时辰的空隙未至,那时在作何...
“你可知你师父一日的行程?”林观鹊问。
弟子回答:“我已盘问过一众,昨日师父与其他峰主在新弟子分配的事情上争辩后不欢而散,回门后与两位侧峰主和两位门内理事发了一通牢骚,而后同我说了声晚间的事,就屏退众人休息了。”
“期间无人接近?”林观鹊质疑。
“是,且师父修为高超,就算有人加害于他,断不会一点动静都无...”弟子目光逐渐到无法相信此景,稍有颓态,“神司,难道异族的实力已达到这般地步了吗?”
便是这般作想,才使得人心惶惶。
还不待林观鹊开口,云都先行禀报:“神司,还有一事,我等探查过,阵法无丝毫动静,亦无损坏。”
“嗯,知道了。”林观鹊能预料到此处,与梦魇无关,自然不会触动为异族而设的阵法。
“可有探出什么?”不知徐向下弯了不少,盯紧林观鹊扣住人的指节。
林观鹊稍回头,瞧了眼比她更显急色的人,道:“需行便血脉各处,没那么快的。”
“我应能帮神司。”不知徐将手掌覆盖在林观鹊所探手臂的上方,指缝间显出青绿之色,灵光下落,隐于皮下,以螺旋状围走林观鹊的神力线条。
有守护之力与神力并行,运走会快上数倍不止。
“守护之意如此稀罕,老孙那武痴若是亲眼瞧见这般配合,定是又要满界寻一个守护剑意同他合练了。”
仙山主一直安然在后,眼下瞧不知徐的眼神颇为敬重,却也带了不少感慨。
林观鹊倒有听闻橘崖锋主时常去找霄桦峰主过招的事情,眼下再想这些不过徒增伤神,还需快快些寻出幕后之人,让逝者安息。
“不对...”林观鹊收回手低语。
不知徐随之收回守护意念,问道:“可是探出什么了?”
“他的躯体应在两日前就停止运走了。”林观鹊此话颇为沉重,却极其确定。
换言之,两日前,橘崖锋主便出事了。
弟子听罢便生疑:“怎么会?师父他昨日还好好的!”
“晓晋!”仙山主出言提醒。
晓晋稍欠身,眉眼覆盖疑色,“神司恕罪!下仙口快,并非质疑,实乃不解此事。”
林观鹊抬手免去繁杂礼节,稳声道:“无妨,眼下将杂事一一排解才为要事,有所质疑才能使答案更准。”
仙山主向冰床走近,回忆前事,平叙道:“两日前,老孙他倒是离开了仙山一趟,是去凉漠与人间的交界寻一法器,法器寻到后还来显摆了一圈,不像有问题...”
“我可否瞧瞧那件法器?”林观鹊择出有可能深入探寻的部分。
弟子晓晋却是一脸为难,如实交待:“那件法器,在混乱中失踪了。”
失踪...这般巧妙?林观鹊更加确信此事与此物有所关联。
还不待林观鹊开口,门外突生烈风,伴随一道稍显厚重的不快女声:
“失踪?什么叫失踪?”
众人循声转向大门,一华服女子正塌入门内,其衣色如晨光照拂,与行走间挥洒洋洋暖意,脑后悬着光晕,眉尾上扬,正贴合那稍显凌厉的眼睛。
林观鹊眸色更深,对来人颇觉意外,虽未正面见过,却一眼能辨认出来者,
“造物神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