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之后小镇上来了不少官府的人,一时间犹如水洒热油锅,沸腾热闹,人多自然要吃住,小镇上唯一的客栈生意大好,附近的小酒馆也高朋满座,连带着阿雪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下午时候她又蒸了两锅,盘算着时辰,估摸着要回去晚了,便托付莲花去家里告诉一声。
莲花应下,道:“那你也别太晚回去,免得伯母担心。”
“放心,”阿雪伸出还沾着面粉的手,指了指街道上来回走动官府的人,道:“这么多人,就算有坏人也不敢出来。”
“那倒是,对了阿雪,你可曾见过来的那位大官?”
阿雪摇头,瞧见莲花一脸的兴奋,神神秘秘凑近了道:“谁能想到县令爷是个年轻的郎君,长的可俊了!”
“那有什么,”阿雪不甚赞同,道:“咱们镇子里也有不少俊俏郎君啊,比如严夫子。莲花,可不能因为人家穿着官服,就觉得好看。”
莲花又道:“不止长的好,听说他还是新科探花郎呢!对了,还是从京城里来的,据说家里颇有地位,是什么什么官爵之后。”
世家大族对于小镇子里的人来说都太过遥远,县令爷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官了。
莲花还是第一次见到世家出身的郎君,因为对方过于出众的样貌,她痴痴楞楞站在那看了好一会,人都走远了才缓过神儿来。
“长的太好了,阿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人物,好像画里走出来似的。”
阿雪听闻轻哼一声,对那劳什子郎君一点兴趣都没有。只道:“出身越好的人对咱们这些底层老百姓就越欺压。”
谢家那小子不就是如此吗?
以前他们是邻居,都是平头老百姓,俩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时间太久有些记不清了,但阿雪记得她对他多有照顾,他也对她细心呵护。
后来他被侯府的人带走,自此了无音讯。
是,她是普通人,进不了侯府的大门。但这些年,难道不能给她传个一字半句吗?
退亲时被搅乱的心境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却又被这些外来者勾起回忆。
阿雪实话实说,莲花听出来她对那位前未婚夫越发的愤恨,便也不敢提,只草草说县令大人一表人才云云。
俩人关系亲密说话也直接了当,阿雪担心莲花被大官哄骗了去,道:“我听人家说,当官的家里妻妾成群,若是在外面碰见好看的,直接掠走当小的,莲花你长的好看,可要小心些。”
莲花涨红了脸,有心说那位大人俊美如谪仙,就算当他的丫鬟也成啊。但这话只能在肚子里,不敢当着阿雪面说出来,含糊几句糊弄过去赶忙离开了。
有穿着官服的衙役过来,方向正是阿雪的铺子。不知道这么回事,阿雪莫名的紧张起来。
或许是因为长这么大也没接触过官府的人,老百姓怕官是刻在骨子里的。她立刻擦干净手,这时候两个衙役也走近了。
方才离的远没看清,待近了之后发现这位素衣布裙的女郎生的着实貌美,尤其是那双圆杏眼,黑白分明清澈干净,犹如山林之间走出的小鹿,好像一切的脏污都入不了她的眼。
“小娘子,与你打听一些事情。”
官府的人问话向来态度冷硬,一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二则是为了震慑住百姓让他们说实话。
但此刻,说话的衙役声音软了几分,假装不经意的看了阿雪好几眼。
“可曾见过这个人?”
对方拿着一副男子画像,阿雪认真看了会,摇头道:“不认识。”
顿了顿她又问:“这个人是谁,坏人吗?”
“不是。”卷起那张画像,衙役道:“是死者,只不过现在身份未确定,若是小娘子想起什么,请及时告知。”
原来是淹死的那个人,连身份都不知道,还怪可怜的。
来的衙役不少,起码有二十多个,都拿着画像沿街询问,问完后朝着镇中心走去。
这条街最中间的位置便是本镇唯一的客栈。
往日里也有路过打尖住店的客人,不过从未有哪位客人阵仗如此之大,光是马车就停了三辆。高头大马侍弄的皮毛发亮,马鬃随风迎展。也正因为如此,百姓们便传言,说许多达官贵人都来了,就是为了破案。
有一人从客栈里出来,快步来到最后面的马车里,撩开帘子一看,根本就不是用来拉人,而是满满登登放了不少东西。这人取了一个盒子,随后又快步折返回去,直奔二楼位置最好的上房。
咚咚敲了两下房门,静待片刻,透过门板传来一声懒洋洋的“进”。
正值午后,暖洋洋的日光洒在窗户上,初春柳树发芽野花疯长,清风裹挟着淡淡春日气息,透过半开的窗子铺面而来。
松石慢慢将怀里的匣子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抬头看向斜靠在圈椅上,姿势懒散的人。
“郎君,茶具取来了。”松石道。
他颔首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后侧头看过来。
梳的整齐的发鬓,清风拂过,有几根垂下落在略高的眉骨上。
深邃的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挑,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淡黄的光晕擦过他的脸颊,他随意的抬起眼帘,唇角翘起微微的弧度,天生一张笑面脸,像是在寺庙里见到的悲喜菩萨。
明明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即便如此,他们家郎君在全京城也是清风朗月的人物,谁人不知永安侯府的世子爷是大显朝第一美男子。
从小就侍候谢临安的松石,也不得不感叹一句:郎君俊美如谪仙,怪不得圣上决断之后没点他做状元郎,反而点了探花。
“看什么?”谢临安开口,声音冷淡,“洗了杯子泡茶。”
“是。”
右手闲散的搭放在扶手上,谢临安转了视线朝楼下看。
松石明白他们郎君在想那件命案,因此也没去打扰,手脚麻利的将杯盏拿出来,烫杯泡茶一气呵成。
古朴的杯盏瞧着并不起眼,但若是识货的人在此,便能看出来这套杯盏是出自大家之手,不说千金难求也差不多了。
出身豪门世家,母亲是郡主,父亲是侯爷,出生还未满月便被圣上直接册封为侯府世子,几岁时入宫当了太子伴读,十几岁下场考试成为探花郎,二十岁做了一方县令。
得天独厚,真正的天之骄子。
松石胡思乱想的功夫,茶泡好了,他立刻端了一盏放在谢临安的面前。“郎君,请用。”
茶香袅袅,在蒸腾的热气中,谢临安俊逸的眉眼变得朦胧。
他抬手端起,浅啜一口后立刻放下杯盏。
“这是从京城带来的?”
澄亮浅褐的茶汤,香气浓郁,松石略懂茶道知道这是上好的茶叶。“是临行前夫人派人送来的。”
不止茶叶,衣裳饰品也准备的一应俱全,全部都是佳品,好像并不是来此赴任,只是来踏青罢了。
可惜……
松石抬眼看向自己的主子,着一身官袍,那些准备好的东西没了用武之地。
“换一壶。”谢临安忽地开口。
松石疑惑的啊了一声,因为他记得郎君在京城侯府里,最喜欢喝这个茶,是皇宫里赏赐之物,只有侯府大房才有的好东西。
年轻俊朗的郎君长指轻轻点了杯盏一下,水面顿时漾开涟漪。
他浑不在意道:“倒了。”
“郎君,听闻当地盛产一种茶叶,虽然不甚精致,但也能入口,要不然您尝尝?”
松石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怎么出了京城之后他反而不谨慎了?竟然忘了郎君喜新厌旧的毛病。
也不能说是毛病,大抵是因为从小就享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和宫里那些皇子们都不相上下,因此看见什么东西都觉得稀松平常,也养成了一副恹恹的性子。
比如这茶叶,搁到京城其他世家大族里,恐怕都舍不得喝,他们却说倒就倒。
没过一会,松石又泡了一壶茶过来,香气带着涩意,松石抽了抽鼻子,有点害怕郎君不喜欢。
茶汤还算清澈,端起来轻轻嗅,香气很淡。
不过谢临安眉梢微挑,像是期待似的轻啜一口。
“郎君,如何?”
年轻的郎君闭着眼,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后,他睁眼放下茶盏,薄唇轻启道:“尚可。”
松石大惊。
啊?
乡野粗鄙的茶叶竟然能入了他们郎君的眼?
看来郎君果然腻歪了京城,连粗茶淡饭都觉得好吃。
今天晌午吃了两个菜包子,郎君连连称赞。松石没兴趣,把主子剩下的一碟红烧肉和清炒小菜吃了,他觉得菜包子怎么可能有肉好吃。
“晌午是哪家的包子?”
冷不防谢临安开口,松石还在回忆红烧肉的味道,差点脱口而出红烧肉三个字。
“禀郎君,就是街上的一间小铺子,听附近百姓说味道不错,我才过去买的。”松石脑子转的快,立刻明白了。
“郎君,可还要再去买几个?”
山珍海味吃惯了,偶尔吃点清淡小菜更显特别。
谢临安起身,边整理袖口边道:“带路。”
“好咧。”
镇子就这么大,能吃饭的地方也不多,除了谢临安之外,那些衙役们也要吃饭的。但总不能顿顿去酒楼,因此物美价廉的馒头和包子就格外受欢迎。
因为退亲一事而受到影响的生意,在这些官府的人涌入之后反而变好,毕竟不少百姓好奇官差,便假装买馒头凑近了看,阿雪蒸了一锅又一锅,忙的脚不沾地。
人群总算在天色擦黑时散去,阿雪来不及擦汗,去看锅里剩下多少。就在这时,听见有人要买素包子。
“三个。”
一道清冽悦耳的陌生声音。
阿雪抬头,天色太黑,她只能瞧见是个身材颀长的郎君。
“哎,这就来。”
她先是提着手边的灯笼照亮蒸屉,捡出三个热乎的菜包子放在油纸包里,随手拎过油灯往门口处走,还热心的嘱咐道:“趁热吃,一会热气散了。”
油灯靠近,阿雪才发现这人穿着一身官服,但很明显和那些衙役不一样。
莲花说的县令?
右手缓缓提起,光亮便随着小娘子的手慢慢往上,最后昏暗的光定在俊俏郎君的脸上。
俊朗非凡的,犹如谪仙一般的郎君。
阿雪愣住,举着油灯像是一根木桩子。
那人唇角翘着似乎在笑,但眼中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半响之后。
“看够了?”
“看够了,不是,给你。”
阿雪涨红了脸,一时间手足无措。
对面的青年伸出手递银钱给她,阿雪低头去接的时候,瞧见对方手背上一颗小小的,芝麻大小的痣。
谢家小子左手也有一颗这样的痣。
阿雪抬头,青年俊美清隽的脸上依稀能辨认出儿时的影子。
“谢郎君?”
“大胆,还不叫大人?”
松石适时冲出来,方才就发现这个女郎看郎君的眼神不对了,果然,又是一个想要攀龙附凤的愚蠢之人。
松石挡在谢临安面前,面色不虞道:“包子给我,钱给你。”
这种人松石见多了,一股脑的朝自家郎君示好,看吧,她定然不要钱,然后将东西送给他们,还要讨个好卖个乖。
果然如松石所料,那个漂亮小娘子将放在桌上的钱推了过来,却道:
“不好意思,卖完了。”
啊?
这小娘子睁眼说瞎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