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早起,开窗通风时,台下总有一束新鲜花束,我拿在鼻下闻,清新淡雅,闻得差不多又将花束插在瓶中,连着多日,阿奶终究还是发现,问我是不是镇中哪位儿郎所赠,我回答的牛头马嘴,她又只好问阿芸。
阿芸思来想去,觉得这赠花的只有周震,两人将我一番仔细打扮,一定要让我去答谢,我自觉有嘴难说,又确实差一个道谢,就让阿奶帮我选了上好的果子,不过他并不见我,也是,巴结他的人实在太多,我或许也不例外。
阿奶见我果子原封未动,又哭又闹,说要帮我另找一个更好的,阿芸忍不住咒骂,周震实在不知好歹,卑鄙下流,捉弄人感情。
我实在对不起周震。
辗转难眠,只守在窗前,鸡鸣朝露时,他便会到来。
来的准时,他问我为何不睡,我不回答,只问他,愿不愿娶我。
我只知道时间过了很久,我才听得他说愿意二字,不过我又让他答应我,成亲以后要来我家住,我不同他走。
他答应的爽快,不过他也有个条件,每日只在家中待三个时辰,我一口应下,此事就算定了。
我同阿奶阿芸讲我要跟人成亲,她们并不信,但我实在说得严肃,她们也不得不信,只好问这人家里几口人,什么谋生,家在何处。
我一一回答,家中只有同胞长兄,铁匠营生,每日需得早出晚归,入赘我家。
阿奶怕我只是为了不嫁去别家,又或者因周震变心导致失心疯,才出此下策。
“每日花束都是陆生所放,我也确实心悦于他。”
阿芸不放心,说我眼盲若找了个丑八怪,以后再生个丑八怪,那可不行,两人定要见他一面,才能答应我这婚事,这倒小事一桩。
样貌俊朗,身型结实,还不错,阿芸打量用心,一点点同我描述,我听得出她甚是满意,阿芸见阿奶迟迟不开口,便拍着胸脯表示“若是这个陆生待阿凝不好,我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阿奶才开始笑,去村里请了老师傅看,良辰吉时,下月初七正好。
陆生言语甚少,不过每日起来,新鲜花束,家中柴火,桶里井水,总是一一不少,我闲来无事时还爱捉弄他,小虫放在他衣领上,他就一把抓出来丢在地上,一点也吓不住他,我又换个法子,躲起来不见他,他这倒被我吓住了,是我从未听过的语气:“其他都做得,只是躲着不见我,会令我不欲生。”
至此以后,我是万万不敢再有这个捉弄念头。
阿芸阿奶最近总是很少在家中,阿芸耐不住我的盘问,只说要等成亲时,送我一份大礼,我想是精致非凡的头冠,村里其他女子成亲时,家中亲者,便会送上。
阿芸不是个会针线的,不过我想,她同阿奶所绣的,定是天下最最美丽的头冠,彼时我才是普拖最美的女子。
只是,我还没等来头冠,却等来的是一道死亡。
直到两人尸骨送来,我才真正信了,尸体并不完整,面目被啃食的早已全非,腿更是一根筋连着,稍不注意,就要断裂开来。
有人告诉我,定是山中野兽所害,前些日子就曾见过野狼下山,陆生格外愤怒,说绝对不是那野狼所做,送来尸骨的人掏出毛发,猎户认得,是山中猛虎的。
阿芸的尸身被她双亲接走,又要帮我埋阿奶,我推脱,我虽眼盲,但还有双手,陆生要来帮忙,我还是同番话。
并不好埋,下了雨的缘故,湿土更是难挖,皮肉禁不住这遭,很快就鲜血混着泥土,不过这点疼痛,又怎比野兽活活撕碎之疼,挖好深坑时,手指也早就磨的皮开肉绽,我摸索在地上将尸体小心放进深坑,阿奶的尸身几乎没一处好的,我还是胆子小,不敢再摸索,只能迅速掩埋。
请了村中老师傅为她俩做法事,阿芸爹俩哭的肝肠寸断,借着哭声,我想起了一些往事,我那时也这般牵着阿芸哭,她只比我长一岁,村里其他小孩戏耍我时,她就挡在我面前,把那些碎石全部捡起来,统统朝那些人丢去,阿芸个子比我们都高,力气也比我们都大,砸的那群小孩皮青脸肿,再也无人敢欺负我,从此我也就爱缠着阿芸左右。
瓢泼大雨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被众人拉回屋中避雨,村中官差来问我,可知她们为何上山,有人说是接连几日都看到这两人上山,我才知道这两人早出晚归,是去了山中。
是做法事的师傅说,那日我阿奶来问良辰吉日,又问我的双眼可有医治,他说书中曾记载,山中冬清子采来同他家中神物一起服下,可明目。
我才后知后觉,原来大礼是这个。
官差见我魂不守舍,便也懒得再问,只道,近日大家都要少去山中,那虎凶猛无比,已经吃食多人。
我听得一声耳熟,便问周震是否也在。
“何事?”他的声音故来冷淡,我也见怪不怪,只说:“我阿奶在世时,曾多次让我带果子与你道谢,择日不如今日,我为你选一些上等果子。”
耳边有碎语,他虽说的小声,但我耳朵灵敏,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没了依靠,赶忙找下一家呢。”
辩驳是没这个必要,我撑着身子带周震去果园,不过我却挑不得最好果子给他,只能告诉他:“我阿奶种的果子都很甜,周大人若有空,可随时来摘。”
“我看就没这个必要,我还有公事先走了。”他拒绝我的干脆。
不过我想,我也算报答了吧,他不接受我也确实没法子。
回到家中时,人群早已散去,我等了半宿也不见陆生回来,还是先睡个安稳觉,梦中日子如期过,阿奶阿芸为我绣了美丽头冠,我就戴着它一步步走向陆生,梦到这里,我也睡醒过来,去摸窗台下,扑了空,想来他还是没回来,不过我却不能再等他,我还有重要事要做。
我买了一把小刀,又去医馆买了一瓶药,找了石头就开始打磨,磨了几个时辰,我将手指放在刀刃处,血立刻渗出,我就知道大功快要告成了。
出门时,我结结实实撞到人,我知道人是陆生,他不说话只握住我的手掌去摸地上的东西,那东西浑身长着毛发,不光滑还很扎手。
“是那只老虎?”
“嗯。”陆生回答的很虚弱,他又说:“阿凝,我为你报仇了。”
见我迟迟不说话,只顾流着两行泪,他又继续说:“这虎凶猛,不过我也很厉害,它一点也没伤到我,阿凝不必为我担心。”
我将小刀埋在果园里,连着药瓶也一同埋下。
果园生意虽好,但后来人种的多了,渐渐也卖不到什么银两,我就开了饭馆,不过生意也不大好,但过日子总归够的。
说到这里,江晨邻发觉关凝讲话太多,嘴唇已经干裂脱皮,递给她一杯水,关凝接过一口饮下,似乎做了某种决定,郑重开口道:“我说得这些,只求姑娘应允我一桩事。”
“什么?”江晨邻问。
“姑娘法力高深,我只求姑娘捉拿他时,将他交给我,他需得死在我手中,万般难受,才可体会到那些死者至亲之痛。”
江晨邻只是握住她的双手,并未承诺。
故事到这里就算结束了,明歌和孙悦桑也一同离开,江晨邻离开之际,要关房门的手还是停下,忍不住回到屋中,问道:“关姑娘眼睛几次看得?”
关凝不隐瞒,只道:“七次。”
“第一次便是见他时,不过只看得他脸。第二次,也是见他第二次,半人半兽。第三次便是他答应娶我时。第四次,是...阿奶阿芸的尸身。”
江晨邻打断问:“第五次是否,他杀得猛虎时。”
“江姑娘聪明,这样也能猜到。”关凝笑着点头:“不过,第五次是别的事,我看的他杀了老虎是第六次,另外两次都是无意义的,我便也不说了。”
“他为何吸人精气?”关凝问。
“我婢女说他为衰鬼,吸得新婚之夜新娘精气,方可长期化作人形。”
“原来如此。”
屋外明歌正坐在花台上等着,她正谋算着,如何捉得这怪,见江晨邻出来立马把她一把拉过来:“小姐,我们要不要先寻这道士啊,这狼虽然深受重伤,但这狐狸我看着他法力很高深啊,再来寻仇我们肯定抵挡不过。”
丁晋她是是信不过的,要不然身上这伤如何来的,就差一点点,就要葬那爪子下了,得亏那关凝,说起这关凝,明歌试探问:“小姐,你说这女子会不会骗我们,明知道我们要捉拿他,将计就计,想要杀他时故意放走?”
明歌觉得自己真是小人一个,好歹也是这关凝救了自己,算了算了不管了。
孙悦桑寻了一根木棒来,明歌靠着这木棍就可以自己走路,正要答谢,江晨邻突然高声道:“她一定会做到的。”
明歌吓得木棍差点也没接稳,江晨邻很少这般模样,明歌有些分不清,这话是对着自己说,还是江晨邻,在对着自己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