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原中也睁开了眼睛。

宽阔的工厂，宽敞得几乎看不见深处的墙壁。

头顶的灯光惨白得刺眼。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作为中间层的铁丝网从落脚处延展开来。

“……”

他感到一阵晕眩，不得不微微躬身，试图遏制那种突如其来的恶心感。一旁的亚当立刻扶住了他，“中也先生，没事吧？你的脸色很不好。”

“——欢迎来到第二实验所，中也。因为这里当初是和位于租界的第一实验所成对设计的，所以环境也一模一样，会感到熟悉是理所当然的。”

站在他们对面的男人用爽朗的声音说道。和在电话里显得有些失真的男声不同，本人的声音要更柔和。

一枚硬币在男人的手指间灵活地跳跃、翻转，闪烁着奇妙的光辉。

“是你。”中原中也看着他，声音干涩，“你究竟是谁？”

“不是说了吗？我是你的父亲。让你诞生于世的男人。”

男人歪了歪头，向前走出一步，“以取自中原（Nakahara）的首字母「N」为名的我，作为荒霸吐计划的负责人，是来自法国的谍报员们在这个国家最想暗杀的对象。他们没和你说过这件事吗？”

“……”

中原中也没说话。有时候，沉默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N露出了微笑。

……

“不好意思，请等一下。”

黑发的机械搜查官看向N，“在之前的通讯中，有个让本机感到非常在意的地方。N先生，你为什么会认为那个人是夏尔·波德莱尔呢？”

男人挑了挑眉。

“因为来自欧洲刑事警察机构，所以无法不去在意这一点吗？我的确可以为你解答疑惑。不过，在那之前，作为交换情报的条件，我想先向你提问。你觉得人死可以复生吗？”

“不可能。”

亚当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情，毫不迟疑地答道，“生命活动停止的人类，和因断电而无法运作的用电设备不同，在各种反射消失、心脏停搏、呼吸停止之后，各器官的新陈代谢会相继停止，并发生不可逆性的代谢。整个机体不可能复活。”

“理解了。也就是说如果去了那一侧，就永远也回不来了。”N意味不明地微笑着，“第二个问题：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能够逆转生死的单异能？”

逆转生死……？

亚当歪着头想了想，“知识模块中没有相关信息。本机判断最接近这一概念的异能类型为现实改变系和时间干涉系，或是达成一定条件即可发动的规则型异能。涉及这一领域的异能研究属于国家绝密，迄今为止还没有证据能够证明……”

“等等。”

中原中也打断了他，“喂，你们在说什么？复活？那家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说什么——”

“没错。正是因为没有任何一国政府表明自己拥有能够复活他人的异能者，或是在该领域的异能研究已经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人们才会普遍认为这个世界上只存在能够治愈伤患的异能，不存在能使人起死回生的异能。就连我国在大战末期的常暗岛战役中投入的那个号称“不死军团”的步兵师团，也不过是有个相当少见的治愈能力者作为军医而已。死亡是人类的宿命，即使是持有最高位异能的超越者也无法挣脱。”

N耸耸肩，“我问完了。不过，在回答你的疑问前，似乎有必要先向中也君说明一下情况。关于那个人的情报，由欧洲的异能技师制造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

中原中也看向身旁的青年。黑发的青年看着他，表情严肃，淡褐色的眼睛中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

“中也先生，夏尔·波德莱尔已经死了。档案中记录的死亡日期是七年前的8月31日，那之后的第三天举办了葬礼。至于更具体的死亡地点和死因等，由于涉及到国家机密，当局不愿再提供更详尽的信息。”

……

已经死了……？七年前？

怎么可能？

拥有和常人无异的体温，会感到疲惫，会受伤也会流血。有情感上的变化，能够独立思考，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行动。会温柔地抚摸着猫，抽出时间阅读感兴趣的书籍，善于言辞，也有自己不擅长的领域的那个人，按照他们的说法，是从地狱归来的亡魂……？

“还有一点。根据档案上附着的脸部照片以及文字记录，波德莱尔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男性，去世时的年龄应该不超过三十岁。”

亚当补充道，“也就是说，在性别和年龄上，他和我们见到的那一位完全对不上。除去虹膜的颜色，这两个人在外貌上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

“哈……中也君，看你的表情，你已经猜到问题的答案了吧。没错，就是那个。兰波的态度。”

N露出了让人辨不透真意的笑容，“那就是理由。”

……

道理很简单。本机在瞬间就理解了。

在去往警局的路上，本机曾向中也先生提议交换关于魏尔伦的情报，结果遭到了拒绝。事态出乎意料，中也先生在这件事上拒不配合的态度让本机感到难以理解。

在被派遣到这个国家进行秘密调查之前，为了能够更好地完成任务，证明作为完美机器的我们比人类要更加优秀，对于本次任务的目标，“暗杀王”保罗·魏尔伦，本机在情报方面进行了储备。

搜查当局提供的资料显示，魏尔伦曾是一名隶属于法兰西特殊战力总局的异能谍报员，阿蒂尔·兰波是他的搭档。八年前，两人为完成任务一同潜入了这个国家。但是，预料之外的爆炸发生了，兰波和那个研究个体也因此不知所终。魏尔伦离开了日本，在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后，开始在世界范围内随心所欲地挑选重要人物进行暗杀活动，对人类社会的现有秩序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由于在异国执行谍报任务本就十分凶险，事先也没能配备任何可以为他们提供保障的后勤人员，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爆炸发生后便处于失联状态的兰波被认定已经身亡。

然而，就在我们刚刚抵达警局后不久，一条来源未知的讯息被发送到了本机体内的接收终端上。内容是有关兰波还活着的证据。

被错误地称呼为兰堂，因失忆而彷徨不已。加入了某个黑手党组织。与自称是波德莱尔的某人相遇。为了恢复所有的记忆，和中也先生进行了战斗。负伤，然后不知所终。

如果是人类的搜查官，恐怕会由于以往的认知被彻底颠覆而感到手足无措。但是，和不完美的人类不同，本机并不会浪费时间在产生懊恼的情绪上。在对现状进行了分析后，本机高速计算着对策。

……

之后，我们在审讯室中见到了伪装成中也先生的人。在看到那个人的真容时，中也先生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很不愉快的表情，却在同时下意识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这种在对方面前放下防备心理的行为是人类之间相互信任的表现。也就是说，两人很可能是熟识。

在把白濑先生也营救出来后，本机收到了第二条讯息，内容是两张照片，摄于几月前。一份伪造的病历单，写着“左肩部贯穿伤”的字样，不知是谁的手指按在纸面的一角。另一张是医院的照片。立刻在数据库中找到了这家医院，从患者的登记信息中筛选出了可疑对象。有着黑色长发的男性。陪伴在其身边的女性。

……

法国当局向刑警机构提供的资料表明，夏尔·波德莱尔在生前曾担任特殊战力总局的情报部部长，和身为谍报员的兰波和魏尔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正是他将教育和监视魏尔伦的任务交给了兰波。

N的意思很明了。他认为，真正的波德莱尔可能在死后受到了某种异能的影响，实现了精神意义上的「复生」。

看着积累的推测数据的记录，本机作出了判断。

“那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或许波德莱尔根本就没有死，档案上的记录可以伪造，能够将异能通过血缘传承下去的秘术也是存在的。但若是想要证明这一点，就需要将两人的DNA进行比对……”

N叹了口气。

“所以说，这样下去就没完了。那个不在我们研究的范畴，之后有机会再讨论吧。总之，和你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再见，亚当·弗兰肯斯坦。”

“……亚当？”

中原中也看向一旁的亚当。青年的表情改变了。

“咦？”

他的目光在虚空中徘徊着，“搜查当局变更了本机的任务……？”

……

……

这家店的辣味咖喱真的非常好吃。如果不用工作就更好了。

青年站在街角。

有朝一日，在能够看见大海的房间中，坐在书桌前……

一辆黑色的车在青年身边停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