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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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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意是有了,郁青却没有立刻有所行动。

他的境界实在太低,一旦离开太清峰,就连郁家人都能轻轻松松将他拿住。若是没有万全之策,不如在邬九思的庇护下继续昏头昏脑地留着,安心等待“道侣”没了之后任人宰割。

说来,邬九思的庇护……

青年目光闪动了下,视线落在榻上的人身上。

他的神情里依然满是担忧,心中则想:“我自然是希望九思好转,可若是终究不能——他已经拥有那么多了,我只是想要匀上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来,让往后日子好过。”

这不算错。

不过,究竟要怎么“匀”呢?

郁青还在思索,身侧的邬九思却忽地咳了起来。他现在的确孱弱得如凡人一般,咳声撕心裂肺不说,待把捂在唇边的帕子拿开时,郁青还看见点点鲜红藏在其中。

“还好这会儿没其他人在。”都到了这种地步,邬九思竟然还朝郁青笑了笑,“否则话要不了两炷香工夫,天一宗上下又要满是风言风语。”

郁青回过心神,完全笑不出来。

他倒了杯茶水给邬九思喝,自己依然守在旁侧,看着从前高不可攀的仙君一边抿着茶水,一边隐约压起眉头。

应该还是很痛苦,郁青心想。道基被毁,经脉寸断,天才陨落……如何能不痛。

这么一个人,竟然还对他讲:“你也喝些吧。”

郁青听着,嗓音都显得干涩,说:“我屋子里有——还是九思你给我的。一滴仙露,兑上一坛的水,便能饮上七日了。喝过之后运气,灵气运转果真快了许多。”

邬九思神色更柔和些,问起:“之前给你挑的那套《惊风拳法》,你练得如何?”

郁青知道,这是想让自己换换心思、不要再去想“道侣”的伤的意思。他决心配合,便回答:“我在这儿打一次,你帮我瞧瞧吧?”

邬九思欣然:“好。”

恰好这会儿没人前来,郁青便走到榻前空处,提气凝神,先把架势摆了出来。

邬九思从未收徒,郁青却觉得,对方有了徒弟后一定是个好师尊。与他年幼时在郁家修行,那名负责教导旁支孩子的族叔的满脸不耐不同,邬九思对他一直都是夸奖居多。这会儿还没见真正出拳呢,已经得了对方一句“不错”。

后头真的有了动作,一拳出去,风爆的声音霎传出。榻上的仙君坐直身子,看得愈发仔细了。郁青也受了鼓舞,用上十分心思将一套拳法打完。最后一个动作收住的时候,已经有了轻微的喘气声。

他等着邬九思的评价,邬九思也的确悉心地开始点评。夸赞还是有的,问题却也没漏掉。却还是很温和,只说“阿青,你这套拳打得哪里都好,只有一点,丹田里的灵气是不是快用光了?”

郁青怔然片刻,回答了句“是”。

邬九思温和地说:“修这套拳法的弟子,多半都有这个问题。也不算错了,只是你们一开始练,都只是闷头对着无人处落拳。一心想着要让灵气通顺,自然顾及不到其他。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领张弟子令,也去试炼楼转转。”

他说的“试炼楼”,顾名思义,便是太清弟子们的试炼之地。共有百层高,每层都安置了机关偶人、真正妖兽,应对难度逐层提升。郁青现在是筑基中期,依照此前弟子们的经验,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登到四十余层。

这是个不错的锻炼方式。郁青点了点头,“好。”一顿,“等你好了我就去。”

邬九思无奈:“不碍事的,别耽误了你修行。”

按说这正是郁青想要的答案,可他看着邬九思,到底没把那句“那便如此”说出口。片刻沉寂后,青年轻声说:“我娘也这么咳过。”

邬九思怔然,郁青却没有后话了。

郁家待他不好,可来太清峰这么久,他不曾说过一句郁家的不好。这是为了家族考虑吗?不,只是郁青看出来了,邬九思很喜欢自家“清正”的风气,也夸过家主“明知子弟是天阴体,却只是将人好生保护了起来,不像其他人那样起歪心思”。

既然这样,他怎么能把阿娘在被“父亲”赶走之前便一病不起的事告诉对方?难道要让邬九思觉得,一个冷情至此的家族,养出的子弟自然也是一样自私自利吗。

屋内又寂静下来,邬九思也有难得哑然。他觉得自己应该安慰道侣,可涉及阿青至亲的性命,言语还是太过苍白了些。

邬九思斟酌言辞,尚未想出一个好些的说法,郁青却又走了过来。怀着最后的期待,他问虚弱的仙君:“九思,你的伤,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邬九思沉默。后来再想起的时候,郁青总觉得对方只是想安慰自己,竟真给了个和从前不同的答案出来:“这段时候,师叔翻阅诸多典籍,是有找到过一个丹方。按照上面的记载,若真能炼出此丹,莫说是我这般状况,就是已经兵解的修士,也有机会重获生机。”

“当真?!”郁青嗓音霍然抬高,“那便炼呀!”

邬九思却摇头,“那方子实在太久,上面的许多材料已经寻不到了。寻常丹修遇到这种状况,倒也能找些药性相似的天材地宝代替,但是——”

郁青:“但是?”

他眼睛都瞪大一点,定定地看着邬九思。心中诸多思绪翻涌,记起一处细节:自己刚刚送走的那个修士,不就是丹修?那人算来甚至无极峰上官峰主的侄孙!可恶,难道是这伙儿人在其中作祟?

邬九思:“但是,能代替丹引‘凤凰真血’的东西,怎么也要出自同品阶神兽之身。世间已经多久没有这等神兽现身了?更不用说,方子上的其他材料也有诸多失传之物。与其费心去寻,不如早些去想其他法子。”

郁青:“……”

他想错了。自己不过一个筑基,哪怕道体不同,也没资格被这些大人物放在眼里。

“说不定有机会呢。”他用自己也觉得苍白的言语安慰邬九思,换来邬九思摇了摇头,说:“好了,不讲这些。你若是不想太早去试炼楼,不妨先找几本妖兽图鉴读读。楼里的机关偶人都是摘星峰做的,换来换去也都是那么几样,很快就能找出关窍。妖兽不同,碰上你认得的,知道它们的薄弱处在哪边,应对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这便是一心一意地为郁青考虑了。青年听过,也认真点头:“好,那我去藏书阁借书。”

那会儿他还不知道,自己在“道侣”建议下读的《百妖图鉴》在日后起到了多大用途。郁青只是多了一点朦胧的、关于自己离开方式的思路。

“太清峰少峰主的道侣”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地走,太清峰弟子却不同。他既然能拿弟子令牌,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个身份坐实呢?

于是,又数天后,邬九思听道侣说起:“我去试炼楼看了,原来那边是要排名的。九思,可不可以在我的令牌上写个假名字?不然若是闯不过人家,岂不是太丢你的脸了。”

邬九思是不觉得丢脸的,可郁青提的只是小事。他可有可无地答应下来:“好,你假名要叫什么?”

郁青踟蹰了下,轻声说:“姓陈吧。我娘姓陈。”

邬九思点头,郁青又说:“名字……叫‘陈初’,如何?”

邬九思:“初?”

郁青笑着朝他拱了拱手:“小辈初入太清,不敢妄自菲薄。”

心中却想,阿娘临去之前,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我能离开郁家,出往外间闯荡。如今呢,我要做的,也是离开太清峰,出往无人认得的地方。

邬九思依然答应了。就这样,一名叫“陈初”的弟子出现在太清峰。

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留意。天一宗名声极盛,太清峰又是接连数届宗门大比中的魁首,拜入其中的修士数以万计。别说寻常弟子了,就算是专门负责各项杂事、手上有着峰中弟子名录的管事,也无法认全每一张面孔。何况为了让他更能安心,邬九思专门取来一张金丝面具。据他所说,这是一份天阶法器。一旦佩上,一切修为低于炼制者的人都察觉不到佩戴着的真实身份。

郁青听过,忍不住问:“九思,这东西是谁炼的?”

邬九思说:“我父亲。”

郁青:“……”很好,看来他离开的保障又多了一分。

哪怕后来邬九思又补充,说邬戎机炼制这张面具的时候,还只是化神修为,郁青依然由衷地道:“够了,足够了。”

邬九思并不知道道侣在说什么足够,闻言只是依然笑笑,和郁青讲起自己父母之间的趣事。

“话虽如此,可当年父亲炼出此物之后与母亲打赌,说母亲定寻不到他,后头却是输了。”

郁青惊讶:“哎?难道,”他思绪转动,“不对啊,邬长老的修为分明高出闻长老许多。”

邬九思想了想,还是没把那句“你也应该叫‘父亲’‘母亲’”讲出口,而是道:“因为母亲手中另有一样法器,天机镜。”说着,手腕一翻,果真取出一张小镜摆在郁青面前。

郁青望着,心脏狂乱地跳动:“这又是何等法宝?”

邬九思介绍:“说来也是母亲无意间得到的。此物有寻物、寻人、明辨是非之效,自然能寻出父亲踪迹——往后,为了避免再有此类状况出现,父亲专门研究出了一种符,能让自己在天机镜中失去行踪。”

郁青欲言又止:“两位长老的日子颇有意趣。”

“正是。”邬九思笑道。郁青从他的神色当中看出了怀念,心中不由一动。

从前只听“道侣”说起,他伤重的消息不曾告予闭关中的两位长辈听。是担忧母亲到了突破的要紧处,被自己的状况一激,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换个角度想,分明伤重了,却没有一个至亲陪伴……邬九思大约也要寂寞。

若郁青对“道侣”更真心些,这会儿便应该说几句“我永远陪你”的承诺。可他只是个自私自利的骗子,所以郁青选择问:“那灵符竟能挡得住天阶法器之威吗?不愧是邬长老创出!”

因这句话,他顺理成章地学会了躲避天机镜搜寻的法子。

不仅如此,在邬九思的指点里,郁青的拳法不断精进,剑术更是有了质的飞跃。六个月时间,他闯到了试炼楼的五十层。这近乎是筑基修士的极限了,郁青也已经在第五十一层落败了数十次。他却还是不曾放弃,依然和邬九思说:“我已经打散了一个偶人,只要再来几次,一定能闯过去!”

邬九思听了,鼓励他:“那就再试试。”又说,“今日继续教你阵术。”

郁青认认真真地点头。

终于,半年之后,离开的时机来了。

时隔百年,历来被玄州各大势力用于弟子历练的灵墟秘境开启。有此前闯荡试炼楼的经历在,邬九思并未对道侣提出的“想要跟着过去看看、增长见识”的说法有任何疑心。于是,带着邬九思给出的诸多法器、丹药、灵符……郁青与诸多天一宗弟子一起,踏上前往秘境的道路。

临行前一日,邬九思叮嘱郁青:“此番出去,你要跟好带队之人。虽是历练,却也要安全为上。”

郁青认真地点头,而后在进入秘境之前脱离天一宗队伍。他用三颗极品丹药,换得了去往龙州的灵船票。

邬九思很好。

但对郁青来说,没有什么人比自己更可信、更重要。

……

……

数月后,龙州,一处不知名的山岭当中。

吃完了烤鱼,郁青站在岸边,又打了一遍《惊风拳法》。有此前经验在,一套招式打下来,他的丹田依然是溢满状态。

郁青对此颇为满意。练过拳法,又是剑术、步法……他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这却不是结束。离开太清峰后,郁青便再没有在夜间睡过了。总之以他的修为,打打坐、运运气也一样是休息。

只是这一次,他没再停在岸边,而是缓缓迈步,踏入寒潭。

等到潭水将自己半身淹没,青年终于盘腿坐下。无边寒气透过皮肤渗入体内,于旁人来说是伤身的状况,对他而言却正是修炼《鸿蒙阴阳诀》的好地方。就这样,郁青闭上眼睛,开始调转体内灵气,引其运转周天。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根据经验,一个小周天运转完,应该已经是明日中午。到那会儿,他会再在周围山岭转上一圈儿……

唔?

水潭之上,青年蓦地睁眼。

夜幕尚在,星月悬天。而在灿烂星空之下,有什么比月色星辉更明亮的东西在水潭深处若隐若现。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郁青其实有些茫然。他是曾听过不少旁人出门在外、天降机遇的事。可这种美事,而今竟落在了自己头上吗?

郁青的第一个想法是不可置信,第二个想法则是:既然如此,我定要拿到!

他心神一定,掐诀入水。

一路往下,青年眉间鬓角渐有白霜,牙齿也开始颤抖。他却始终未停,不断拨动水流。

《鸿蒙阴阳诀》不断运转,郁青的动作却还是越来越慢。

终于,他看清了那散出灵气的东西。

郁青屏住呼吸,惊愕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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