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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八幕 母神与女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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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比与亚科夫一同被一阵巨响惊醒。二人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大亮,惬意的阳光随海风一同斜斜沿着大理石柱的边缘涌入。

“呆在这。”亚科夫从床上爬起来,跨步到阳台去瞧。“别乱动!”

“出什么事了…”尤比难受地用丝毯蒙住自己的脸——他显然没那样紧张。“我还想再睡一会。”

亚科夫扶着栏杆向外探出身子。栏杆下的一楼是个优美精致的花园,种着玫瑰、百合与鸢尾花,空气混有海水的清新与草木的芬芳。“有两艘船在码头打架。”他望了一会,淡淡地开口说。“不关你的事,可我估计你也睡不成了。”

“真的?”尤比反而精神万分地从床上跳起来。他奔到亚科夫身边,伸着脖子向金角湾望去。“我还没见过船在海上打架呢!”

亚科夫想阻止他,可思来想去,又觉得似乎在这温馨小楼中无危险可言。“我还有的是杂事要忙。你自己呆在这,就自己注意着周围,自己梳洗。”他缓缓坐回床头,几下便麻利地将衣服穿戴整齐,鞋子也牢牢系在脚上。“还有那秃子,别叫他随便占你的便宜!”

“我知道!”尤比的心思显然不在话上。他拽了架椅子来,打算好好看一番热闹。“你做你的事去吧!”

亚科夫远远望了他一眼,烦闷地走下楼梯。

他没说谎。今天他的确有许多杂事要做。亚科夫刚下了楼梯,便撞见那名叫娜娅的女奴在会客厅等他。她嘴里用希腊语说着什么,可亚科夫还没法全部听懂。“账写好了吗?去书房等我!”他边比划边说,“别挡我的路!”

娜娅见他听不懂自己的话,沮丧地垂下头来。亚科夫懒得理她,只直奔厨房,瞧两位斯拉夫厨娘是否已在工作——女奴们听从了他昨日的安排,已提前在附近市场采买好食物。厨房的烤炉点着火,有新鲜面包的香气从那溢出;锅里炖着鲜虾、蛤蜊与土豆,粘稠地咕嘟着,案板上的香芹碎末也准备妥当。可两名奴隶都没在干活,正一同挤在厨房的窗口边望边嘀咕些什么。一见到亚科夫,她们便像受惊的鸟雀般返回各自的岗位,眼神胆怯地偏开。

“我本不想用鞭子抽你们,”亚科夫故意露出可怕眼神。“别逼我这样干。”

他从灶台随手抓起一块隔夜面包,一边继续挪动脚步,一边将食物囫囵塞进嘴里。从厨房出来,他路过暗门,顺眼瞥向地下室——那传来窸窣声音,锅炉房已在勤勉工作。亚科夫满意地离开,穿过奴仆们的房间,从侧门出门来到马厩。今日阳光明媚,天气宜人,昨晚他刚任命的埃及马夫正惬意地躺在稻草堆上偷闲。亚科夫刚想训斥,便瞧见他和尤比的马正叠着骑在一起——“吁!”他气得喘粗气,闯进马棚,非要硬生生推着屁股将两匹马拆开。“懒骨头,快过来帮忙!”

马夫从草垛上吓得滚落,跑来帮忙拽缰绳,可拽着拽着又忍不住嘴角上下翻动——“有什么可笑的?”亚科夫不知道这埃及奴隶是否听得懂他的话,可他黑着脸责骂道。“两匹都是公马,骑来骑去有什么用?到了发情期,你该盯着这事!”

马夫低着头,不再吭声。亚科夫狠狠推他进马棚去,撸着袖子气冲冲地离开。他还剩下最后一个奴隶要叮嘱——整座别院有极多繁茂的植物,亚科夫叫不上名字,不过他也不甚在意这些花草树木的死活,只想园丁能维持花园基本的洁净体面即可。他沿着一条鹅卵石曲径,从侧面到大门去——辛勤的园丁正立在大门旁,手里提着湿淋淋的水壶。一瞧见亚科夫,他便指着门外急匆匆地叫喊。

亚科夫一眼便瞧见栅栏外立着两个生人。他加快脚步赶去,发现是一男一女候在那,两人都穿着威尼斯人黑漆漆的服饰,扁帽上的羽毛飘摇地晃。“你们是谁?”亚科夫谨慎地问,寄希望于他们听得懂拉丁语。“来做什么的?”

“感谢上帝…这是卡纳卡基斯的住处吗?”男人松了口气。他心急如焚地举起一张写满希腊字母的羊皮纸。“我们要见你的主人。你向他回话,只出一半的价格,我们就肯卖!”

“卖什么?”亚科夫瞪着眼睛瞧他。“我的主人知道这事?”

商人俩刚想解释,一阵强烈的声波忽然风一般自岸边震摇而来。距离如此之近,仿佛高塔在头顶坍塌,海啸在面前掀涌。亚科夫想寻那声音的源头,回头望向金角湾的海面。可男人的手穿过栏杆,不由分说将那羊皮纸塞进亚科夫怀里。“快去吧,奴隶!”他惊恐地叫嚷。“一点也耽搁不得了,快去吧!”

亚科夫接过那张羊皮纸。他认得的文字还不够多,不明白上面写了什么——文书的上头画有十字架与凯乐符号的标记,证明这是份有效的合约——忽然亚科夫便明白:这是一份地契。

他抬起头瞧租界的街上,慌张奔波的威尼斯人变多了。

亚科夫放了这对夫妻进门,叫娜娅带他们往会客厅去。他一想重新挂上锁头,就莫名其妙又有新的威尼斯商人跑来敲门,叫他不得不打开锁放人进来。如此重复几次,亚科夫不由得在心里默默点数人数,大厅站得下那么多人吗?他们会不会惹起乱子?想到这里,他不由分说拦住下一个将地契塞来的商人,将人关到铁门外去。“在这守着。”亚科夫抓过园丁放在门口。“别叫任何人进来。”

园丁如临大敌地点头。亚科夫收起大门的钥匙,匆匆赶去。

他在会客厅隔壁的书房发现了尤比——年轻贵族已梳洗穿戴好,正与那半秃的公证官锡塞罗凑在一起小声谈话。亚科夫躁火翻涌,冲上前去——可尤比瞧见他,便一把抓起他的手臂。“我们一共有多少现金?”他的主人抬着头紧张地问。“锡塞罗在问我这事呢!”

“我们有多少现金?”亚科夫的眼神在尤比与锡塞罗的脸庞间来回打量。他眉头紧皱,嘴角却嘲讽地上扬。“就算买下来,新地契上盖的也是卡纳卡基斯的纹章。问我们的现金做什么?”

尤比也皱起眉,将这话转头讲给锡塞罗听。二人用希腊语对话,时而摇头时而叹息。亚科夫听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金融词汇,只得死死盯着尤比的表情寻找细微端倪,生怕他跳进不知名的火坑里。“告诉他,若他真是个有能耐的公证官,就想办法叫新的地契上签的是你的名字,土地归你使用。”亚科夫的声音越来越大。“要是不能,这事免谈!”

“锡塞罗说过,地契上签的要是我的名字,会叫皇帝年年抽很多税走!”尤比不情不愿地解释。“我们可负担不起!”

“那就是他的能耐还不够大!”亚科夫不知在向他还是锡塞罗发火。“都是租界的土地,威尼斯人能免税,你却不能?”

“你真自大又自私!”尤比气得松开他的手臂。“你能比威尼斯人挣得还多吗?皇帝能给他们免税,也能叫他们落这个下场!”

“什么下场?”

“锡塞罗说,皇帝要将他们都逮捕,财产都没收!”尤比昂起头,像个真正的希腊贵族般抬着下巴。“从明天起,威尼斯租界便不存在了!”

消息像一把钥匙,解开亚科夫心中许多疑惑。一层木门之隔的接待室里,等待出卖地产的威尼斯商人们窃窃私语,仿佛一团急躁的马蜂盘踞在里面,嗡嗡地响。亚科夫从脚下的石砖望向头顶的檐梁,视线投向阳台外灿烂的金角湾,发现海面已被沉重的铁链封锁——他发现自己与尤比不知何时已成为手握尖刀的屠夫,即将切开困兽的皮肉将其宰解;而真正的老饕正手握刀叉,口角流涎,等待他们的收割。

正当他发怔时,园丁急匆匆推开门跑进书房来。“我告诉你守在那!”亚科夫愤怒地斥责他。“找我做什么!”

园丁嘴里念着阿拉伯语,重复一个亚科夫熟悉的名字。他与尤比移步到玄关,立刻便在大门处瞧见那深色面庞的脸——塞勒曼领着一整支马队来访,车上载着数不清的沉重箱子。他挤开围在栏杆前的威尼斯商人们,向亚科夫与尤比微笑致意。

“进租界来可费了我们一番功夫。”他用那平静无起伏的嗓音说。“不过,你们一定正需要我。”

亚科夫无处可去,只得立在书房的墙角,站得腿脚酸痛。塞勒曼的箱子里装满了碟形金币。那样多的金币,亚科夫想,他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多金币,如此巨额的财富令他恐惧。黄灿的金子被锡塞罗用天平如贱菜烂果般快速秤量,流水般分发。门敞开着,商人们按地产多寡排成了队,长队从书房一直排到会客厅的温泉池旁。人们一个接一个捧着文书走到尤比面前递给他。起初,还有人为失去祖业而痛哭流涕、犹豫不决,尤比也记得听从亚科夫的嘱托,小心地查阅每一张羊皮纸上写着什么,扯着嗓子问问题;可商人太多,时间太紧,条款太杂,尤比的眼睛和头脑没过一会就疲累不堪。“都是一样的,是我亲自拟的!”锡塞罗的额头上又冒出汗来,可他的声音愉悦极了。“您不用一一过目,直接盖章就行!”

尤比哦了一声,他的嗓子哑了。他终于也懒得遵亚科夫的话,一张张翻页,径直扣下戒指上的印章。

亚科夫手中签好生效的新地契越来越多,逐渐变为厚厚一沓。他动着胡须下的嘴想说些什么——尤比像个盖章用的机械木偶般动着,仿佛这金角湾的别院成了租界土地的黑心当铺。塞勒曼唤来他们昨日买下的女奴,叫她取些解渴的鲜果饮料发给众人。“愿他们能成功登上离开的船。”塞勒曼拿起一粒葡萄塞进嘴里。“愿这些可怜人们莫受无妄之灾。”

亚科夫冷眼瞥他。起初外面的街道上还传来喧嚣动静,可这会已愈来愈寂静。“无妄之灾?我不信你这样想。”他抖了抖手中沉重的地契册子。“连尤比都觉得,是威尼斯人自食其果。”

“世上谁不是自食其果?”塞勒曼吐出葡萄的皮与籽放在手心。“每个人都只选择了随遇而安。”

亚科夫无可反驳。斯拉夫人的目光沿着队伍的方向扫视——他这才发现,已有希腊士兵寻到宅院大门处,几个刚贱卖了地产的威尼斯商人绝望地怀着冰冷的金子,无法走出门去。他们无头苍蝇般在庭院乱转,可士兵已经包围了这里。

“皇帝与你们是一伙的。”亚科夫不禁感叹。“你们将威尼斯人吃干抹净了。”

“租界消失了,可土地还在。”塞勒曼说。“总要有人在这做主。”

“这还剩下这么多人。”亚科夫问。“他们会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塞勒曼诚恳地回答他。“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今天也该忙完了。”

亚科夫感到一阵唏嘘,可他本也无太多同情,更别说对这些素未谋面的威尼斯富商们。队伍中,商人们像呆鹅般伸着脖子望向大门森严的栅栏外。他们瞧见士兵,如石子投入湖面,长蛇般的队一下乱作一团。有人放弃了交易,怀揣地契离开,想从花园翻墙逃跑——商人的体力远不如士兵,他们很快被追上按下,怀中的地契就此成了一张废纸;更多的人龟缩在会客厅内,恳求尤比帮助他们,无论付出如何代价。

“可我没法叫士兵永远不进来!”尤比无奈又自责地从桌前起身。“我能做的只有买下你们的地!”

很快,威尼斯人的恳求变成了恶毒的辱骂。他们从皇帝的不守信义骂到希腊人的自大卑劣,用下流的语言诅咒罗马的贵族与军队。亚科夫见状,拽着尤比的手将他从桌后架出。他向守在大门前的园丁做了个手势——大门被打开了,士兵们举着长矛进门来。

商人们痛哭着跪在地上。他们无力反抗这事。

“安比奇亚一定赚得盆满钵余了。”亚科夫将地契册递给塞勒曼。“拿上你要的东西赶紧走人。”

“这要放在尤比这。”塞勒曼却说。“这是安比奇亚的意思。”

“她想叫我们做她的税官,帮她收钱?”

“这些地产也与这栋房子一同,作为借给尤比的财产,其中收益刚好用作你们的日常开支。”塞勒曼露出平和笑容。“时候不早,我也不该继续打搅你们。”

一阵警惕与惊讶交织着爬上亚科夫的身体。他缓缓放下手臂,将那沓地契册子塞进尤比怀里。塞勒曼不再多言,等到士兵带着威尼斯人离开,他便招呼自己的手下,将剩余的金币与箱子搬回马车,顺便带走了那半秃的公证官——亚科夫想,这龌龊的人不知在这笔生意中捞了多少好处呢。

经过一整日的混乱,尤比与他都疲惫极了。书房与会客厅内满是脏兮兮的脚印与泥土,亚科夫想,该尽快叫奴隶打扫干净。忽然他的胃里发出一阵哀鸣——午饭的时间早过了,可他竟全忘了。饥饿如猛兽一般向他咆哮。

“我早说,姐姐是真心为我着想的。”人一走光,尤比便肆意靠在他身上,甩酸痛的手腕。他的声音哑得像乌鸦在叫。“我们该吃顿盛宴,庆祝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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