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昏昏沉沉的,仿佛整个人都在旋转。
映雪感觉到有人轻柔地托起她的头,指尖刚好触碰到她后脑的疼痛之处,一丝尖锐的刺痛令她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马车怎么突然停了,我刚才只听到‘砰’的一声闷响,姑娘的后脑勺就撞到车厢壁上了,姑娘好似晕过去了。”充满担忧与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竟是那般熟悉,让映雪恍惚间以为自己置身于梦境之中。
另一道声音则平静得多:“我刚询问过车夫,是车轱辘断了。你在暗箱里找找,我记得里面有药,你先给姑娘闻闻,看姑娘能不能醒过来。”
“姑娘醒来后,指不定会有多着急呢,给先夫人安排的祈福时辰就快到了,若再拖延,怕是要赶不上了。”那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些许急迫。
这声音像是竹韵。
苏映雪心中涌起一阵酸楚,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听到竹韵的声音了?差不多有四年了吧。此时梦见竹韵,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愧疚吗?
在她及笄后未过多久,侯府后院竟被查出有丫鬟与前院小厮私通,情形甚是恶劣。老夫人为此大发雷霆,命大夫人对各院丫鬟严加搜查,言明若有此类犯者,必定严惩不贷。
后来,便在竹韵的柜子里当场搜出物证,致使竹韵有口难辩。竹韵随即跪下辩解,声称自己完全不知这些东西究竟从何而来。可当时的她全然听不进去,只认为竹韵让自己颜面尽失,还致使她遭到苏沁雪的嘲笑,于是便任由大夫人将竹韵拖了出去,拖拽中,她见竹韵模样凄惨,有些心软,正要上前阻止,却见余婆子赶来向大夫人求情,说竹韵与她儿子乃是两情相悦,恳求大夫人将竹韵许配给她儿子。那些物证则是她儿子送给竹韵的订情信物,原准备在她及笄后就向她求娶竹韵的,只是突然出了事,便耽误了。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愤怒,觉得自己身边最器重最依赖的丫鬟竟瞒着她,与府里的下人私相收授。
余婆子是负责厨房江管事的媳妇,而江管事又是大夫人的陪嫁,故而余婆子在大夫人跟前也算有几分薄面。大夫人便让余婆子把竹韵领走了。
她冷眼旁观竹韵拼命地摇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竹韵被余婆子给拽走。
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竹韵了。直到她嫁进宁诚侯府不久,有次回了永安侯府,竟听到丫鬟提及竹韵,连声感慨竹韵命苦。说是竹韵在小产后,竟惨遭醉酒的丈夫殴打,最终重伤不治而亡。当时她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充满了后悔,只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竹韵。她与竹韵一同长大,怎能不加以调查就轻易相信了别人的话。
泪水从映雪的眼角滑落,柔软的帕子在她的眼角轻轻擦拭,还伴随着几声呼唤:“姑娘、姑娘……”
映雪缓缓睁开眼睛,朦胧中对上两张清秀美丽且瞒是担忧的面庞。
正是竹韵和白芷。
苏映雪匆忙擦去眼泪,环顾四周。
发现自己身处一辆装饰精致华美的马车之中,锦绣帷幔轻轻飘动,散发出淡雅的香气。
待她冲出马车仔细查看,车身由乌木打造,坚固且散发着深沉的光泽,车身上雕刻着精致繁杂的图案,四周垂挂着华丽的帷幔,用丝绸制成,上面绣着精美的花纹,下摆用流苏点缀,正是她未出阁时在府中所用的马车。
四处打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过竟有些熟悉。
竹韵被映雪突然冲出马车的举动狠狠吓到,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去,“姑娘,刚才可是被吓着了?”
话音刚落,映雪就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情绪无比激动地问道:“这是在哪里?”
白芷也在其后匆匆跟了下来,赶忙解释道:“姑娘,今日是先夫人的忌日,我们正在前往昙华寺的路上。刚才马车突然坏了,急停下来,姑娘的头不慎被磕到了车壁上。”
苏映雪心中一震,她竟然回到了十四岁那年,正是与陈煜安相识的时刻。
当年母亲忌日,她前往昙华寺为母亲烧香祈福。半道上,马车突然损坏,她正焦急无措之时,恰巧遇上去昙华寺赏秋的陈煜安。陈煜安出手搭救,在同行途中,她被陈煜安的温柔和才华深深吸引,从而苏心暗许。
再后来,继母替她说亲,还体贴地安排她在帘子后面偷看。帘子对面的容貌正好与在马车外的人影重合,她暗自欣喜,以为是天赐良缘。
想到这场算计,映雪心里不禁冷笑,就算是在梦里,她也决不让他们如愿。
随即,脸色恢复平静,说道:“我没事,刚才以为是在做梦。”
“姑娘,现在该如何是好?马车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了。” 竹韵在一旁焦急地问道。
映雪放眼四望,远处恰好有一辆牛车朝这边缓缓驶来,随即便指向它说道:“就那辆吧。” 接着吩咐道:“白芷,你过去找对方商量。” 白芷抬眼望去,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嫌弃,劝阻道:“那辆车恐怕有损姑娘的颜面。”
映雪的脸色刹那间冷了下来,“我都不在意,你倒来嫌弃?算了,你别去了,留在这里等马车修好后直接回府。”
白芷见映雪发怒,顿时慌了神,赶忙解释道:“姑娘,奴婢绝非这个意思。”
然而映雪却不理会她,直接带着竹韵朝牛车走去,随后便只见竹韵折返回来,把马车上的包袱取走,跟映雪一同坐上了牛车离开了。
竹韵坐上牛车,见映雪怒气仍未消散,误以为映雪是因为撞头之事而气恼,便劝解映雪道:“姑娘,白芷刚才也是一时心急,怕这牛车有损姑娘的尊贵身份,姑娘您受了撞头之伤,她心里也着急。” 映雪听了这话,依旧沉默不语。
前世,她嫁进宁诚侯府不久,有次陈煜安应酬喝多了酒,她吩咐白芷送醒酒汤过去。未曾想,白芷竟趁机爬床。事后,她被婆母狠狠训斥,指责她连自己的丫鬟都管不好,还将这种不良的风气带进了宁诚侯府,令她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映雪嗤之以鼻,既然她那般想成为陈煜安的人,那自己便给她这个机会。
昙华寺坐落在京城边上的九溪山,占据整个山头,周边风景极其秀美,尤其当下那片红枫,如天边的晚霞般璀璨绚烂,艳丽夺目。
昙华寺风景绝美,附近有清风谷、三叠泉、霞观峰、盼归松、玉虹瀑布,吸引了除信众之外众多的文人雅士。
这一日,来昙华寺上香的人密密麻麻,可见昙华寺香火之旺盛。
距离正殿百米处,映雪便下了车,抬脚朝着那九十九级台阶迈去。
台阶之下是喧嚣尘世,台阶之上,是神圣庄重的庙宇。
昙华寺的了澄大师是大乾的国师,听说每年会为一位有缘人推命,所以来昙华寺碰运气的人也特别多。
自映雪懂事起,每年母亲忌日,她都会来昙华寺为母亲诵经祈福,寺里的迎客僧都认得她。
祈福的僧人们已准备妥当,待映雪跪下,双手合十,那悠悠袅袅的梵音即刻在庄严的大殿里缓缓回荡开来,映雪的思绪也随之悠悠飘远。
她不知自己为何能死而复生,或许是上天垂怜。
待祈福结束,映雪便要去枫林赏枫,行至姻缘殿旁时,竹韵问道:“姑娘,可要去求签?”
昙华寺的姻缘签极受欢迎,未嫁女来昙华寺,必去姻缘殿。
映雪摇头,她上辈子被情所伤,今生只愿守护好亲人。
没走几步,一个僧人匆匆追了上来,出声喊住了映雪,接着便将一张签文递到了她的手中。
映雪一脸茫然,说道:“我刚并未求签。”僧人没有回应,只念了句“阿弥陀佛”,便转身离去了。
打开签文,只见上面写着:“前尘因果今显现,一切皆由天注定,顺其发展心淡然,积善累德运自通。”
而签文上竟是了澄大师的印章。
映雪顿时惊得呆怔在原地,仿若被电击一般。
所以了澄大师知道她重活一世?
映雪释怀,随后浅浅一笑。
昙华寺的枫林名声远扬。
这个季节的枫林最为美丽,随着脚步的深入,入目之处,那一片片火红的枫叶如燃烧的云霞般绚烂夺目,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跳动的火焰。
远处的枝头,偶尔有枫叶打着旋儿飘落,如同翩翩起舞的精灵,为这美丽的景象更增添了几分灵动与俏皮。
映雪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欢快起来。她想要大声呐喊,表达内心的喜悦和畅意,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忽然间似乎有什么活物猛地撞击在她的腿上,映雪紧闭着双眼惊恐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