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辞没想到自己一出门就撞见袁翮。

袁翮垂着眼皮，眉头挤在一起，嘴角抿得很紧，看得出他心情很差。他头也没抬，根本没注意到方辞，正要从方辞身边经过时，方辞顺着袁翮的小臂拉住他。

袁翮这才偏过头看他，脸上的表情仍未放松，方辞松了手：“袁翮，你心情不好。”

是一句陈述句。

袁翮看着方辞，方辞也看着袁翮，就像他们的第一次对视，没有人避让。

好一会儿，袁翮扯出一个笑：“确实心情不好，没想到让方老师撞见了，见笑。”

在他的记忆里，袁翮大部分时候给人的感觉都很淡然，说话做事仿佛都不会夹杂什么强烈的感情，而且他在大部分人面前都很和气，虽然他不怎么和别人说话，但是确实也没见他和谁发过脾气或者对谁生过气。

方辞时隔多年再一次看见袁翮摆在脸上的怒气，方辞知道，能让袁翮生气的肯定不是小事，他应该少管闲事。可他还是下意识拉住了袁翮，他有点想知道袁翮这次又遇到了什么事，或者不用知道也可以，但是袁翮此时应该需要一个人陪着。

“要不要陪我去吃点东西？”方辞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把话问出口。

他只好解释道：“下午刚到的时候睡了一觉，没来得及吃晚餐。”

袁翮也明显没想到方辞会邀请自己，看着方辞呆愣了好一会儿。

方辞被看得不自在：“去不去啊，快说，我真的很饿。”

袁翮好像突然就放松了，他笑着问：“方老师请客吗？”

方辞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儿上。”说完就扭头往电梯的方向走。

“那就先谢谢方老师了。”袁翮不紧不慢地跟在方辞身后。

两人进了电梯，并肩而立，袁翮突然说：“方辞，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方辞透过电梯厢内的镜子和袁翮对视，回道：“我就当袁老师在夸我了。”

镜子里，两个人视线相交，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

3楼的西餐厅旁边是个酒吧，提供一些简餐，这个点甚至还有烤肉。

方辞饿得不行，靠着仅剩的一点理智点了一份牛肉三明治，还提醒服务生备注了“不加酱”。

袁翮又突然笑起来：“方老师也太自律了。”然后就当着方辞的面点了一份黑松露薯条，还要了一杯“午后之死”。

“方老师不喝一杯吗？”

“袁老师知道酒精的热量有多高吗？这个点吃牛肉三明治，明天是一定要挥汗如雨了。再喝酒，袁老师不怕我累死在健身房吗？”

“方老师以前都不怎么和我开这样的玩笑的，难道是心情不好的人在方老师这里有特别优待吗？”

方辞脸上又露出了一个笑，也许是因为酒吧里灯火昏暗，又或许是夜色缱绻，袁翮觉得方辞笑得很温柔。

但方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你说要我请你喝酒，今晚我买单，袁老师再多喝几杯也可以。喝多了我还有个附赠服务，可以送你回房间。”

袁翮耍赖道：“我说要方老师请我‘一起’喝酒，今天你不喝，那就不算。今天请客，是方老师在安慰受伤青年。”

“袁老师这得寸进尺的劲儿也是一点没少。”

“我只在方老师面前得寸进尺。”

方辞觉得自己现在不太正常，面对袁翮略失分寸的调笑，他居然一点都不生气，甚至带着点怀念的享受。

好像在好几年前，在他和袁翮因为那场争执闹得天翻地覆之前，他们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光，混着夏天的湿热水汽，是黏糊糊的亲切。

袁翮的酒先上来了，与大部分鸡尾酒不同，这杯“午后之死”有些浑浊，本就不够明亮的灯光掉进去，被浑浊的乳白色吞噬得一干二净。

袁翮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看向方辞：“我给方老师讲讲这杯‘午后之死’吧？”

“洗耳恭听。”

“《午后之死》其实是海明威的一部短篇小说，讲的是一个与酒无关的斗牛士的故事，这杯酒的酒谱被海明威写进了这部小说里。”

“据说这是海明威自己调出来的酒，一份苦艾酒和三份冰香槟，苦涩和清新交织在一起的味道，简直就是为创作者准备的迷药。”

“大概我们这些写小说的，都多多少少要沾点酒精，才能享受那点逃离现实的短暂幻觉。”袁翮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喝掉大半，他问方辞：“你不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这是什么必须要走的流程吗？为了一点好奇心去触人霉头，不划算。在袁老师眼里，我难道就是个拎不清的小学生？”

方辞也端起水杯喝一口：“你不是说了吗？我今晚是来做慈善的。既然我善心大发，就不做交易。袁老师，我难得这么善解人意，劝你好好珍惜。”

服务生终于将三明治和薯条送来，方辞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得仪态，拿着半个三明治啃起来。

袁翮静静地看着方辞，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一根一根地吃薯条，只是再也没碰剩下的那一点“午后之死”。

方辞洗完澡看了一眼时间，11点27分。

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袁翮，这个点他应该已经睡着了。

“今晚谢谢方老师的慷慨解囊，我应该会睡得很好。”

一直到袁翮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方辞才回过神来，袁翮竟然就住在他斜对面。

而直到刚刚走出浴室的瞬间，方辞都没有想起过自己的时间表，所以他现在仰躺在床上，心里乱作一团。

他试图捋清楚，可填饱肚子后的困劲儿还是泛了上来，睡着之前，他好像又听见了袁翮的声音。

沉沉的，带着一点愉悦的笑意：“方辞，晚安。”

两天后正式开机，开机前一天，叶谨书约着方辞出去走了走。在沙面闲逛的时候被拍了几张照片，当晚就上了热搜——【方辞叶谨书同游广州】。

【内娱随手拍bot】：[投稿]近日，陈松晔新电影《形影不离》即将在广州开机。高柱今日与朋友在沙面游玩时偶遇双男主同游，留下珍稀影像，请bot带图。（真人超帅超养眼）[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我就是叶谨书圈外女友】转发@【内娱随手拍bot】：叶谨书你怎么又变帅了啊啊啊！

【好昵称都被狗抢了】转发@【内娱随手拍bot】：wok这么快就携手同游了？关系这么好吗？才进组没几天吧？

【逗你玩儿的】回复【好昵称都被狗抢了】：怎么回事我又嗑到了（（（

【放弃治疗的书页】回复【好昵称都被狗抢了】：麻烦用词严谨一点好吧，哪里携手了？一起出去走走很正常吧，毕竟是对手戏演员，总得培养点熟悉感。

【你家cp有糖吃吗】转发@【内娱随手拍bot】：好般配OMG，两个人的气场好合啊谁懂,而且两个人都穿白色出门真的不是商量好的嘛！！！

【洛河花曲长】转发@【内娱随手拍bot】：两个人站在一起好养眼啊...我先嗑为敬！

【北欧大杠铃】转发@【内娱随手拍bot】：不是吧...电影还没开拍就炒起cp了，就硬麦，这么想火啊

【谁给我个像样的昵称】回复【北欧大杠铃】：拜托这是bot，没事谁拿bot投稿炒作啊，不喜欢就左上角退出，谁逼你吃这口了

【夏夜未逝_】转发@【内娱随手拍bot】：夏日同游什么的超级小情侣好吗（（朕的饭在哪里啊！！！

【最苦不过三月春】转发@【内娱随手拍bot】：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饭呢！！！有没有老师做饭啊，孩子真的想吃啊啊啊！

【太宰治是猫猫】转发@【内娱随手拍bot】：OMG《形影不离》什么时候出物料啊啊啊啊，好期待养眼双男主啊！！！

【拨雪寻春饮煎茶】转发@【内娱随手拍bot】：这是还没开机吗！！明明都还没有看到片场路透怎么就两个人私下约着玩了！你们真的刚认识吗！

这个热搜冲的不高，而且挂了没多久就下去了，两位当事人似乎都没放在心上。

袁翮看了一眼正在待机的方辞，后者已经换上了一身校服，纯白的短袖衬衫，领口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贴着喉结下面的皮肤，干净利落。

方辞腿上放着剧本，叶谨书站在他前面，方辞正抬头与对方说话。

今天的拍摄没有叶谨书的戏份，但他坚持要看方辞的首日拍摄，所以还是来了。

袁翮都怀疑他们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在昨天有了什么突飞猛进的发展，因为他现在看着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大脑里居然也浮出两个字——般配。

好像又有灵感了，袁翮心里的小木槌敲了敲，说不定今晚就能交稿了。

“任时准备了！今天第一场！”陈松晔在不远处叫人，方辞离开椅子走过去，叶谨书还鼓励似的拍了拍方辞的肩膀。

一声“Action!”，故事终于开始了。

任时的父母是生意人，随着公司业务重心的迁移，他们全家一起搬到了新的城市。

从北方搬到南方，对水土气候的不适应似乎还蔓延到了自家公司的新业务上，本就冷冰冰的父母争吵愈烈，任时游离在这个家的角落里，努力做一个透明人。

没想到转学到新学校的第一天，母亲魏蔷竟然陪着他吃了早餐，还要亲自送他去新学校。

一顿饭吃得任时浑身不自在，坐在只有他和魏蔷的车里更觉得窒息，任时感觉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滚，尽可能镇定地呼吸着，生怕自己真的吐出来。

任时下车前，魏蔷叫住他：“任时，在新学校好好跟同学相处，但也不要只顾着玩，你现在高二了，离高考没多远，学习绝对不能落下。”

她又说：“晚上下了晚自习自己打车回家吧，要是之后不想走读就跟老师说，办个住宿手续，我会替你交钱。总之，你自己决定。”

任时点点头就转身走进学校。

任时走进教室的时候脸色发白，他还是吐了，刚从洗手间出来，发现教室就在洗手间旁边，一边走廊靠近图书馆，还能穿过前面的广场空地看见外面马路上的车流。

刚刚在洗手间的时候已经听见了上课铃，任时此刻站在门口，说了一声抱歉。

第一节就是班主任的课，她认出了任时，直接让任时站上讲台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任时，任意的任，时间的时。”

任时的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刚刚才吐过，此刻眼圈红红的，偏偏脸上没什么血色，看着实在是难有好感。

他的声音也冷，平平淡淡，更谈不上抑扬顿挫，短短一句话换来一点稀稀拉拉的掌声，代表着缺乏诚意的欢迎。

任时不甚在意，按照班主任的话走到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任时选了一张，另一张桌子没有人坐，任时把书包扔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胃里什么都没有，任时没什么精神，一节课上得浑浑噩噩，下课了被班主任叫到跟前聊了两句，回到座位上就趴下了。

一个上午转眼就过去了，学生们都纷纷冲向饭堂，坐在任时前面的女生转过来：“你好，我叫陈可童，是我们班的班长，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任时不擅长应对过于热烈的善意，点头说了声谢谢。

陈可童继续道：“我看你一早上都没什么精神，早上又迟到，是不是没来得及吃早餐？饭堂在体育馆对面，快点去吧，去晚了就没有好吃的菜了。”

任时不想解释，又说了声谢谢。

陈可童也不在意，站起来收拾了一会儿也离开教室。

任时抬头看了看斜前方的窗户，南方夏日的正午，太阳耀眼夺目，他靠在椅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过！”陈松晔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满意。

这一场戏陆陆续续拍了一天。

刚开始的时候方辞有些紧张，第一幕NG了十几条，陈松晔觉得他状态不对，就让他停下补妆，又站在方辞旁边给他讲戏，一边讲一边做心理工作。

重新开始前，袁翮想着要不自己也过去稍微讲两句，谁知叶谨书突然出现在方辞旁边，只见两个人说了几句，叶谨书又上前拍了拍方辞的背，袁翮远远地看着叶谨书的口型，猜测他说的应该是“放松点”。

袁翮靠进椅子里，轻轻叹了一句：“好素材啊，做编剧就这点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