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热心肠的王大树帮忙把东西提进来,把活全揽下来。
莫看王大树是个庄稼汉,身躯板正健硕,可干起轻活儿来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勤快又细心,显然没少给家里做这些。
祝荷对此感激不尽,看王大树的目光愈发欣赏温和。
王大树头一回被一个妇人直勾勾盯着,讪讪摸了摸后颈。
由于与骆家不熟稔,在他的印象里,祝荷不好相与,他素与祝荷鲜少打交道,可如今相处下来,王大树发现祝荷不仅嗓子好听,性子也极温柔。
去煎药时,柴房里没多少柴火了,不用祝荷说,王大树从自家带柴火过来。
祝荷婉拒道:“大树哥,这些柴火我不能收,现在正是三月初,春寒未退,若是你把柴火送给我,那你们家可怎么办?”
王大树:“祝娘子,不用担心,我家里柴火屯到后年冬天都用不完,你尽管拿去用。”
祝荷迟疑片刻,含泪点头。
生火煎药时,祝荷不大熟练,是王大树帮的忙。
总之有王大树在,省去祝荷许多事儿,她转而去屋里生了一把火,因为没找到火盆,她直接在地上生火,用石头把火堆围起来,反正屋里的地就是细土。
祝荷发散思维,若是金砖铺地多好看。
药熬好时,卧房已经暖和起来。
给骆惊鹤喂药,他死活不张口,祝荷便直接用蛮力撬开他的嘴巴,将药灌进去,再堵住他的嘴。
中途,骆惊鹤的意识隐隐约约苏醒,迷蒙中见到令人作呕的脸,他本能抗拒,死死闭上嘴巴,身体紧绷颤抖,和祝荷唱起反调。
祝荷没空管他的抵触,在他耳边低语两下,骆惊鹤立马变得老老实实。
祝荷笑了,继续喂。
跟我斗?
做好所有,祝荷赞美自己是个大善人,竟然会免费给人当保姆......也不算免费。
殊知此人与她有益。
“祝娘子,房门我修好了。”外边儿响起王大树的声音。
祝荷出去,换上一副温柔惊讶的表情:“这么快?大树哥,你怎么什么都会。”
王大树憨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正好会点皮毛,都是和我爹学的。”
“那也很了不起。”
王大树哪里遇到过这般会夸人的小妇人,特别是这音色,听一回,心跳便漏跳一拍,他没一点儿经验,脸发热,张了张口,嘴笨,不晓得回复,跟二愣子似的。
在裤子上胡乱揩两下手心热汗,王大树说:“那个,祝娘子,你检查检查,我怕出甚么问题。”
祝荷:“不用检查,我相信大树哥修门的技术,大树哥,累了吗?进去坐坐。”
王大树没瞅她,“不、不用,那、那样的话你们家还有哪里坏了,我来修。”
“没有了,而且一直麻烦大树哥,我感觉不太好。”
“不麻烦,不麻烦,我乐意。”
“真没有了,谢谢你,大树哥,你人真是太好了,我无以回报,我正好买了菜回来,你留下来吃顿饭吧。”
王大树推辞,祝荷堵他:“你不答应就是不给我面子。”
盛情难却,王大树晃了神,说:“那好吧,祝娘子,真没其他门坏了?”
祝荷脸上拾起轻松的笑容,柔声道:“骗你作甚。”
想起事,王大树道:“我在门上看到了脚印,很大,门是被谁给踹坏的吗?”
听言,祝荷面色转愁,只说:“是的。”语调略带恐惧和不安。
刚好被王大树听出来,他面色一变,立马道:“难道是今日来你家催债的那群人?”
祝荷沉默地撇过头,王大树道:“祝娘子,你若有难处不妨告诉我,咱们一个村的,乡亲之间帮个忙都是应该的,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闻言,祝荷面露感动,迟疑半晌,她低声诉道:“大树哥,你也晓得,惊鹤身子骨不好,特别是这两年,给他看病买药要花好多钱,我家男人在外吃苦吃累赚钱,有的事我不愿告诉他,给他徒增负担,就想着自己出去赚点钱补贴家用,加上当时急需钱,我一时糊涂,就被有心人给骗去借了高利贷,如今利上加利,老天也不肯怜惜我,前些日子我家男人还出了事去了,天塌了,叫我成了寡妇,我现在都......”
“都不晓得该怎么办。今儿若非遇上大树哥你,恐怕惊鹤......”祝荷脸色沉痛绝望,泫然欲泣。
王大树怜悯而慌张,忙笨拙安慰道:“你别哭。”
祝荷抽气,忽而腿发软,身姿不稳,王大树连忙伸手扶住她。
“小心。”
祝荷抽噎:“大树哥,谢谢你,我没事。”
王大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妇人成了孤苦无依的寡妇,他不由想,实在太可怜了,无论如何他都得帮助她。
毕竟都是一个村的。
王大树想到一个可能:“那些人莫非就是周玠的人?”
祝荷一言不发。
沉默即是回答。
“他们欺负你了?”
祝荷擦擦眼泪:“哪里,就是在我家坐了坐。”
可这话在王大树听来却是不一样,断不可能只是坐一坐,虽说不甚了解阿三,却清楚周玠阿三那群人是何等德性。
“混蛋,欺人太甚,竟然欺负你一个寡妇,简直不是人!”王大树愤愤不平。
“祝娘子,你看我能帮你什么吗?我会竭尽全力帮你,你不要难过,你欠了多少?我这里有点银钱。”
祝荷吸了吸气,强颜欢笑道:“大树哥,你别担心我,我已经找到办法解决了,不说这个了,我去厨房。”
话音落,祝荷扫眼自己的手腕,王大树臂膀一抖,骤然松开她的手,掌心热得厉害。
祝荷并不喜欢做饭,但不妨碍她上辈子精学过做菜。
她所会菜式丰富,但买回来的青蔬有不少野菜,涉及她知识盲区,请教过王大树,心里有了底,开始做饭。
炊烟袅袅,朦胧烟火气驱散料峭春寒。
王大树烧火,祝荷烧菜。
打眼望去,倒像一对分工明确的普通夫妻。
耳边响起油炸猪肉的滋滋声,王大树不动声色窥视挽起袖子炒菜的祝荷。
升起的白烟模糊了祝荷的面庞轮廓,只注意到她干练利落的姿势动作,以及又白又润的小臂。
王大树怔愣,似乎是被什么迷住心智。
“大树哥,大树哥,你怎么了?”
王大树猛然清醒,局促道:“没、没事。”
“小心被火烫到。”祝荷关切道。
王大树低下黑黝黝的脑袋,闭合眼睛。
未久,一锅一锅的菜新鲜出炉。
有香喷喷的稻米饭,有炒荠菜、蒜炒猪肉等,色香味俱全,远远闻到香味就叫人口水直流。
王大树迟迟不见动筷。
“大树哥,吃啊,不要客气,这是我做来特意招待你的,不晓得合不合你口味。”祝荷微笑,仿佛适才哭泣的人不是她。
王大树回过神,拿起筷子吃饭。
四菜一汤闻起来香,吃起来更是叫人赞不绝口。
离开前,王大树道:“祝娘子,倘若他们再回来找你麻烦,你就来告诉我,我会保护你。”
他信誓旦旦夸下海口。
祝荷红了眼眶:“大树哥,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拖累你,而且你也知道,我不受村里人待见,你和我在一块会被人说闲话的。”
“我不在乎,我是真心想帮你,就冲你做的这顿好吃的饭菜!”
祝荷心口发暖,“大树哥,有件事我想拜托你,我的事你别管好不好?不要去找任何人。”
王大树一愣,随即无奈答应。
目送王大树离开,她关门回屋,给骆惊鹤用温水擦一遍身,加了柴火,又去堂屋给三个牌位上了一炷香。
三位若在天有灵,便保佑骆惊鹤病愈,保佑她要做的事一切顺利。
周玠,籍贯不详,似乎是本地人,年岁二十,无父无母,对手底下的兄弟很好,讲义气,性情张扬随性,华阳镇最不好惹的人物,名下不止一座赌坊。
这是结合原身记忆与王大树说的话得出的结论。
果然还是骗他最划算。
夜间,祝荷衣不解带在床边照顾骆惊鹤。
彼时骆惊鹤经过好几回反复高热,二更天后,人没咽气,情况终于稳定下来,祝荷去他房间拿了套新衣裳给他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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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王大树就带着一大堆东西过来,有鸡蛋、鸟蛋、一只杀好的鸡和鱼、一袋果子、萝卜、菌子等等菜果蛋肉,甚至还有十两银子。
祝荷没收银子,其他东西收下,欲留他吃碗面走,王大树惋惜摇头,说他今日得去田里,如果找他的话,就去田里叫他一声。
眼下正是春耕季节。
骆家本来是有几亩闲置的田,租给了别人,后来原身偷卖了。
“既然如此,那明儿大树哥早点来我这,我给你下碗面,总不能白收大树哥的好意。”
王大树答应,祝荷轻笑:“大树哥慢走,诶,小心头。”
话音未落,王大树的额头就碰到上门框。
“大树哥,你没事吧?”
王大树略感窘迫,拔腿远去。
熬好药,祝荷前脚刚端着药进屋,后脚就见骆惊鹤撑着发虚的身体坐起来。
“醒了啊,那吃药吧。”祝荷并不意外。
骆惊鹤一声不吭,抬眸,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着祝荷,目中难掩憎恶反感的情绪,仿佛难以忍受与祝荷待在同一间屋子里。
祝荷不在意,伸出手意欲探骆惊鹤的额头,他立刻躲开,避如蛇蝎,也是这一下后,骆惊鹤头晕目眩,面色愈发没有血色。
见状,祝荷蹙眉。
“我得瞧瞧你高烧退了没,我可不想再花一夜时间照料你,你也别抗拒,昨日是抱你上床,是我给你请了郎中,是我彻夜照顾过你,我还给你喂过药,擦过身,换过衣服。”
说着,祝荷把手背贴顺利贴上去,放心笑了笑:“嗯,烧都退了。”
与此同时,骆惊鹤低头打量自己衣着,并非是昨日那套衣......记忆回笼,一想到祝荷碰了他,骆惊鹤浑身颤抖,鸡皮疙瘩瞬间冒出,胃部一阵恶心,紧接着竟是弯腰干呕起来。
祝荷退后两步。
骆惊鹤如此反感原身,合理,毕竟原身的施.暴摆在那里,换她她也一样,甚至更严重。
良久,祝荷递上一块湿帕子,骆惊鹤无动于衷,表情漠然。
祝荷随他,把帕子换成药,用勺子搅合药汁,犹豫一刻,说:“惊鹤,张口。”
“惊鹤”两字眼从祝荷口中而出,堪称惊悚。
骆惊鹤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平息再度涌出的恶心感,他不相信祝荷会有这么好心,他哥已经不在了,她压根不用再装假好心,没人知道。
他等待她翻脸。
以前,祝荷会装两下温柔大嫂,等他哥一走,她立马变一副嘴脸。
骆惊鹤习以为常。
喂药是假,虐待才是真。
祝荷拿勺的手悬在半空中,不见骆惊鹤配合,语气淡淡:“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快点把药吃了,我可不想一直照顾你,放心,没下毒,你要是死了,我得不偿失。”
静默许久,骆惊鹤艰难提手,示意要自己吃。
祝荷:“可别,你病没好,我怕你端不起碗,你要是把药撒了,我还得洗床单。”
闻言,骆惊鹤才察觉自己是在祝荷的屋里,又是一顿强烈的恶心不适。
“你不吃药,我就把堂屋那三个排位扔了。”昨儿她便是如此对骆惊鹤说的。
对骆惊鹤来说,温柔细语定然行不通,得来硬的。
这句话击中骆惊鹤命门,他用那双阴鸷愤怒的眼死死地瞪祝荷。
祝荷若无其事,淡定威胁:
“吃不吃?”
骆惊鹤胸腔起伏,最终妥协,乖乖张口,如麻木的提线木偶一点一点把药咽下去。
“早点说服自己接受。”
骆惊鹤攥紧抽成条的手指。
“我给你熬了碗粥,应该好了。”祝荷出屋。
折返回来,正巧撞见身为病人的骆惊鹤不肯好好休息,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
祝荷上前制止:“先把粥喝完。”
骆惊鹤被推回床榻,十二分不适应祝荷的好意——她在给他盖被子。
腹中翻涌,身上伤痕作疼,骆惊鹤眸色讽刺,毫无食欲。
“能吃几口是几口。”祝荷说。
在祝荷的逼迫下,骆惊鹤勉强吃掉一碗粥,并强行吞下呕吐感。
“好了,我送你去你自己的屋子。”
言毕,祝荷不由分说把骆惊鹤打横抱起,往西屋而去。
骆惊鹤眼睫垂落,遮住一抹恨意与自厌,死死抿紧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