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离家不远时停下。
阿三道:“嫂子,你家里围了好多人,好像有事。”
祝荷撩开车帘望去,三三两两的人围在篱笆外看热闹。
院内,请来做饭的杨婶子正在和一个背影圆润丰满的胖妇人周旋,妇人身后站立两个壮实的大汉,气势汹汹。
很明显是来找麻烦的。
周玠略一思量:“那女人是镇上猪肉铺家的女儿,管河丫。”
只要是华阳镇说得上名号的人家,周玠全部一清二楚。
阿三打眼瞅:“好像是诶,身材很像。”
周玠看向祝荷。
祝荷并不惊讶,平静道:“我先下去看看情况,你们别去,等会儿我再叫你们。”
说完,祝荷拾药,推开周玠的手臂下马车。
“老大,你确认让她自己去?”阿三问。
周玠回味适才画面,祝荷饱满的嘴唇被他舔得水光潋滟,红艳艳的,像汁水丰沛的蜜桃肉,勾得他欲罢不能。
祝荷说,以后只要不在外面准他亲,但她亦有要求,亲的时候要过问她的意见。
敛思,周玠凸起的喉结攒动,指腹擦过眼下疤痕,懒洋洋道:“处理不了自会来叫我,三儿,你怎么比我还担心她?”
阿三打个激灵:“我没有!”
周玠淡声道:“她是你嫂子。”
阿三垂首:“我知道的。”他相信她能处理好,毕竟祝荷连他老大都降服了。
另厢,祝荷一靠近院子,便有闲人高喊道:“快,快,祝荷回来了!”
眨眼间,所有视线全聚在祝荷身上,有幸灾乐祸,有鄙夷,有好奇,有不明意味的打量......
围观的人多是马头村的村民,他们窃窃私语:“就说这祝荷是个不安分的,竟然和镇上的张秀才私通!不要脸!”
“听着张家娘子的话,他们两个好像很早就苟合了,啧啧,一对奸.夫淫.妇,不知廉耻!”
“竟然敢理直气壮回来,真给咱马头村的女人丢脸!名节都给她败坏了!”
“骆家老大头七才过多久,就闹出这档子事,骆家老大泉下有知,故意得被祝荷气到七窍流血!”
“姘头的妻子找上门来,有好戏看咯!”
祝荷淡淡掠过嚼她舌根子的人。
与此同时,听到动静,院里的杨婶子和管河丫循声望来。
终于熬到祝荷回来,心力憔悴的杨婶子眼睛一亮。
而管河丫看到祝荷像是看到罪大恶极的仇人似的,叉着腰,暴跳如雷:“好啊,你就是姓祝的小贱货啊,老娘可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来啊,立马把这小贱货给我拿下,我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你当我好欺负是吧!竟然敢勾引我相公,找死!”
话落,两个大汉动身。
祝荷高声道:“且慢,管夫人,恳请您手下留情,这一切都是误会。”
“误会?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们偷情的证据我都搜到了,张尚越也亲口承认是你勾引他在先!”管河丫单单是想起自己相公背叛自己,与别的女人有染的事就差点气死!
祝荷摇头:“不,他在骗你。”
“我承认与张夫子有旧,但我绝对不承认自己勾引他,相反,我也被他欺骗,被害得差点家破人亡。”
说着,祝荷便啜泣起来。
见状,管河丫怔愣,祝荷的话如一道提神药灌进她愤怒的脑中,理智回笼。
被骗?家破人亡?这从何说起?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管河丫一脸凶相,不信。
这时,旁边的杨婶子搭腔:“祝娘子多好的一个人呐,怎会勾引你相公呢,我就说这其中定然有误会!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杨婶子乃周玠请来,晓得祝荷和周玠之间关系非比寻常。
华阳镇的周大老爷,那多有钱的主儿,势力大,人长得又比那张秀才好了不止百倍,祝荷就是瞎了眼才会放弃周玠去和张秀才勾搭。
管河丫怒斥杨婶子:“你闭嘴!”
杨婶子:“你好好想想,不要被怒气冲昏头脑。”
管河丫动摇。
壮汉欲意捉住祝荷,祝荷不动声色退后,哽咽道:“管夫人,请你相信我,你且听我说完真相,届时你就明白是我在骗你还是他在骗你了。”
管河丫胸口起伏,她挥手,示意壮汉不用抓祝荷了。
“行了行了,老娘都没哭,你哭甚!”管河丫有点慌,语气稍显别扭暴躁。
随后她静静看了祝荷良久,道:“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难道真冤枉你了?”
祝荷渐渐止住抽噎:“管夫人,请移步,与我这边来。”她又对杨婶子说,“杨婶子,这是惊鹤的药,劳烦你去煎。”
杨婶子:“好咧。”
管河丫走前,环顾围观人群,恶气森森喝道:“看什么看?再看老娘挖了你们的眼睛,都给老娘滚回窝里去!”
目睹过程的人们不肯离去,因为事情愈发扑朔迷离,照祝荷所言,其中有诸多隐情。
那隐情到底什么?究竟是谁在骗人?
所有人的好奇心蹭蹭往上冒,更坚定要把热闹看完的念头。
可等管河丫从堂屋出来,只听她嚎一句:“祝荷,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管河丫阴沉着脸,领两个伙计大喇喇离开。
看热闹的众人一头雾水,这又是什么情况?是谈崩了?
过了片刻,掩面拭泪的祝荷方才走出来,她端着一张凄楚的样子道:“诸位乡亲们,都散了吧,没甚好看的。”
的确没热闹看了,人群作鸟兽散。
有抵不住好奇心的,直白问:“喂,祝荷,你到底有没有和人家相公胡搞啊?”
说话的是村里一个地痞无赖。
祝荷不理睬。
地痞得寸进尺,毫不掩饰自己的色胆包天,大声戏谑道:“要是没搞,你看老子成不成?老子可比那什么书生英俊潇洒多了,你若和老子好,老子肯定会满足你的。”
他肆意吐出下流的话调戏祝荷。
忽然,地痞背后响起一道冰冷如恶鬼般的声音:“找死。”
没等地痞回头,对方一脚踹过来。
“啊——”地痞惨叫一声倒地,后背骨头剧疼,疼得无法呼吸。
周玠却没有就此放过他,而是疯狂粗暴地踹打他。
现场响起撕心裂肺的叫声,令人骨寒毛竖。
此乃单方面的暴打,鲜血横飞,触目惊心,惨叫声从清晰到模糊,直到阿三阻止:“老大,再踹下去人会死的。”
周玠不肯罢休,狠狠踢了一下混混的腹部,半点劲儿没收,面色隐隐透出一股子疯狂。
须臾,周玠冷静下来,下颌棱角锐利。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打量自己溅到血沫的靴子,眼露嫌恶,寒声说:“滚。”
然混混早已被活生生打到昏厥过去,如死尸一样匍匐在地,阿三找来逗留于此的人,给他一串钱,让人把混混拖下去,找个大夫看看,不要让人死了。
院子里,祝荷没有出声阻止,扫了一眼后便没再理。
她的注意力被篱笆外一个人吸引。
那是一个灰衣农妇,她被离开的人撞到,手里提的菜篮子落地,里面的菜瓜菌子零零散散掉下来。
四周空荡,混混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农妇脸色惨白,颤抖着身躯去捡。
祝荷发觉她身形异常,心念一动,过去帮她捡起来。
眼前猝然出现一只手,农妇仰头,露出一张灰扑扑却不减秀丽柔美的脸庞。
“没事吧?”祝荷敏锐瞄到农妇衣襟下的伤。
农妇牙齿打颤,畏畏缩缩,怯懦慌张道:“没、没事,我自己可以。”
“不打紧,我帮你。”祝荷轻声淡笑,神情温温柔柔。
祝荷帮着把东西捡起放进菜篮子。
农妇缩肩低头,小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便飞快转身而去。
祝荷目送她的身影,微微蹙眉。
身后响起周玠的声音:“她是谁?”
祝荷:“我也不认识。”她岔开话题,“周玠,你打人打得好凶。”
周玠脸色微微一变:“谁让他调戏你?”略顿,“吓到你了?”
祝荷:“有点,那人没死吧?”
周玠正经道:“放心,我下手有分寸。”
祝荷:“我晓得你是为了我才生气,但下回不要这样了。”
周玠扶住侧颈,不露痕迹端量祝荷神情:“行。”
这时,所有看热闹的人都走了。
周围安静沉默。
周玠启唇,问:“你不会就这样怕我了吧?”
“怕什么?”
“先不提你打人的事,你都用匕首胁迫过我,还用手掐过我,说要借我的命用一用,可你看到我怕你了?”祝荷漫不经心翻旧账。
周玠听得心虚,神色颇不自然,他嘴硬道:“都过去的事了。”
“是啊,都过去了。”祝荷盯他,腕骨上的金镯子厮磨肌肤。
她慢声细语说,“放心,我喜欢你,所以我不会在意,今儿虽然是被吓到,但我更多的是心动,我喜欢你为我动怒的样子,很好看。”
祝荷浅浅微笑,随即踮起脚,在周玠颊边啄了一下,她吻得很轻,像花瓣飘过水面,却在水面留下层层涟漪,搅弄一池春水。
周玠心跳如鼓,耳垂烧热,无声嘀咕一句什么,他目光灼热,哑声道:“想亲死你。”
祝荷摇头,笑道:“不行。”
周玠甩头,失落又烦躁,脖颈微微鼓起青筋。
为缓解内心心悸与渴望,周玠转移注意力,视线停在祝荷湿润的眼睛上。
“你哭了。”
祝荷:“不哭怎么办?”
“你不让我处理。”
“我自己来更好。”
周玠:“你跟管河丫说了什么?”方才他瞧见管河丫,面色阴沉如水。
祝荷:“坦白真相。”
从勾搭上周玠后,祝荷便让他手底下的兄弟去调查张尚越这个秀才,一经调查,祝荷发现不少有趣的事。
当然,除了张尚越,祝荷也打听好了管河丫的事。
此妇性格蛮横泼辣,妒忌心强,喜欢管张尚越,而张尚越不喜被管教,两夫妻几乎天天吵,和张尚越的感情并不好。
张尚越或许不喜欢管河丫,而祝荷从方才的接触判断,管河丫很喜欢张尚越,即便知悉他所做之事,却不敢相信,说她空口无凭。
那便拿出证据让管河丫相信了。
另一方面,打听归打听,说来只是祝荷的提前准备。祝荷暂时没有找张尚越麻烦的想法,不过既然眼下麻烦主动找上来,自是要应对。
“我有事想请哥哥帮忙。”
“你要我帮你什么都可以,不过荷娘,我有句话要告诉你,我不会管你以前的事,但你以后都归我的。”
“你是我的。”
周玠在暗示祝荷,他晓得祝荷以前和张尚越的事,但他只在意现在,只要祝荷从一而终。
闻言,祝荷眼未眨,与周玠视线交织,诚恳道:“我当然只喜欢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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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三和周玠把今日在街上买的东西提到屋里。
“你不收留我?”周玠问。
“我小叔在家。”祝荷回答。
周玠冷哼。
周玠与阿三离开后,祝荷拾起一束油菜花和五本书到西屋。
这几日,祝荷忙着买东西,忙着和周玠“打情骂俏”,几乎每天都回来得很晚。
因与骆惊鹤相处时间少,两人依旧生分,直到现在祝荷也没听他说过一句话,全是祝荷在说,他永远沉着一张苍白的脸,瘦骨嶙峋,阴鸷冷漠,死气沉沉。
祝荷以平常心对待骆惊鹤,因经历有重合的地方,她把他当做过去自己的某个部分,有时间便过去与他说说话。
没别的意思。
捕捉到脚步声,骆惊鹤立刻转过身体看书。
祝荷进来,把书放在桌案上,照例换新鲜的油菜花。
“惊鹤,这是我在书铺给你挑选的五本书。”
骆惊鹤体弱多病,却天资聪颖,是骆家唯一会读书写字的人,骆惊鹤被困在这一方狭窄天地,读书是他唯一的爱好。
以前都是他哥哥去书斋帮他借书看,现在是祝荷给他买书看。
骆惊鹤低声咳嗽,他的风寒前不久痊愈,气色好了些许,只是躯体病弱,又开始咳嗽了。
祝荷道:“身上的伤可好了?”
骆惊鹤捏住书角,摇头。
他不说话,却偶尔会回应了。
“记得每天抹。”祝荷说,“今日有人来家里找麻烦,真是有趣,对了,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祝荷和镇上的张尚越张秀才关系不一般?”
骆惊鹤扯唇,他先前只知晓祝荷疑似有姘头,但他弄不清楚是何人,现在知道了。
骆惊鹤忽然想起前几日他生病时,曾发现有一个人在院子外鬼鬼祟祟地偷看。
那个人应该就是祝荷以前的姘夫张尚越,一个有妻子的男人,俱是一丘之貉。
骆惊鹤缄默,专心看书,眼底蕴着淡淡阴翳。
他对祝荷的事一点都不关心,也没任何兴趣,但祝荷总会来他屋里自顾自说话。
祝荷观察骆惊鹤,她依旧不排除骆惊鹤杀害掉原身的嫌疑。
“好好吃饭,好好养病,好好喝药,喝了药身体才会好,才会活得长久。”祝荷笑了笑,“有什么想看的书就告诉我,我给你买。”
交代完,祝荷转身离开。
骆惊鹤垂眸,目光所及是竹筒里鲜艳的油菜花,以及祝荷腕子上金灿灿的镯子。
他不喜欢花。
寡嫂在他大哥死了没多久就给自己找个了姓周的新欢。
她似乎真的变了样,不发脾气了,不打他了,却也变得更加难以揣测。
骆惊鹤表情冷冷恹恹。
就在祝荷左脚迈出门槛时——
“嫂子,不要再和你的新欢在我父母和兄长的灵位前做那种事。”
身后响起晦涩沙哑的嗓音,许是他太久没说话,嗓子好像被蚂蚁咬过,被沙砾磨过,被棉花堵塞,吐出的音色很难听。
他咳嗽,咳出血腥气,继续说:“很恶心。”
恶意怨意融合,十分浓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