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已经是休息日的早晨。
我拜托护士姐姐取来了从没穿过一天的青叶城西校服。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心想,还好,不算太糟糕。
心里却小小激动起来,幼驯染们看到会是什么表情呢。
下意识先给及川彻打电话,想到昨天及川阿姨的话,又停住了,拨通岩泉一的电话,却发现对方正在通话中。
“是在给小及打电话吗,”我自言自语,“真希望两个人已经和好了。”
我的朋友真的很少,心中即使喜悦,这时候除了两个幼驯染,我不知道该找谁说。
激动的心也悄悄沉寂下来。
用过早餐,我第一次对护士姐姐提出要求要自己坐轮椅出去——想要回学校,就必须做到这点。
“加油,小美!”护士姐姐激动的朝我鼓掌,连复健室那个男护士也出来看热闹,“终于要回到学校了吗,在新学校认识到同学要加油啊!”
但真的出了医院,来到大街上,我却渐渐感觉不适应。
人们的视线像针一样向我刺来,尤其是同龄人,他们打量着轮椅,又打量着我的脸,又看看我身上青叶城西的校服,露出那种微妙的表情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我握紧了手,感觉手心黏腻。忍不住低头看看校服领口,领结系的很漂亮,除了被压在身下皱巴巴的裙子,没有半点不得体的地方。
偏偏这时候岩泉一的电话回过来了。
“小岩,我,我出来了……”我有点局促的,“我,我有点害怕……”
来不及说完,因为握得太紧,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手机那边岩泉一喊着什么,即使隔着很远都能听出焦急。但我却怎么也够不起来摔在地上的手机,旁边过道上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我用力弯腰,右腿传来剧痛,指尖几乎只差一点——
“你在干什么!”那声音蕴含的怒气吓了我一跳。
“小及……”我被猛地拉回来,几乎栽进对方怀里。与此同时,旁边一辆疾驰的轿车贴着我的发丝疾行而过。
及川彻深吸了口气,似乎在躲避着我的视线,但他盯着我手机像是要盯出一个洞。
“小岩,她为了接你的电话,差点又被车撞到了,”及川彻说,“你知道吗,她一个人出来到大街上的事情,她一个人!”
及川彻另一只手甚至还紧紧攥着我的肩膀,那力道让我害怕,像是整个人都要被捏碎。
我疼得瑟缩了一下,忍不住小声抱怨,“小及,好疼……”
那只手像是触电般从我身上收回,及川彻抚弄了一下头发,神情逐渐恢复往日的散漫轻佻,语气也逐渐恢复平静。
“嗯,她没事,我把她拽回来了,她一点都看不到车吗,或者说……她到底有多想接你的电话啊。”
“才不是呢,”我小声辩驳,“我刚换的手机。”
听到这句话,及川彻瞥了我一眼,满脸不置可否,但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挑着眉毛嗯嗯啊啊的似乎在应付对面的小岩,又说了句“交给我。”
但最后还不忘叉腰,对电话那边犯个剑,“有的好学生,还是乖~乖~去~上~辅~导~课~吧。”
挂掉电话,他用袖口擦掉手机屏幕上的灰尘,他把手机放回我手心。这才看着我,“为什么一个人出来。”
“我不能一个人出来吗?”我握着手机,视线却有些心虚的游移。
对面及川彻哼了一声,拉长了音,那双视线打量着我,但是不同于刚才路人的打量,这股视线让我感觉手心冒汗。
像是一切在那双擅长洞察的眼睛里,都无所遁形。
我不慎熟练的转动轮椅,板着脸像绕开路障一样想绕过对方,但及川彻轻巧的转了个身,他把我那身青叶城西的校服尽收眼底,我也知道他看见我穿着换洗一新的校服了。
但我们像较劲一样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但堵在路中间并不是好选择,及川彻很聪明的选择暂缓这场无声的战争,他若无其事的握住轮椅把手,我只感觉周围景物倒退的顺畅了很多——比起刚才艰难的活动轮椅,现在简直舒服的像在天堂。
我甚至听到后面的及川彻哼起了歌。
“停!”我赶紧叫停,“我要自己来。”
“诶,为什么,”及川彻似乎有些不满,“我明明推着你能更省力啊,小美是笨蛋吗。”
尽管嘴上抱怨着,他还是松开了手。我如愿停在原地,双手再次抚上轮椅,我勾着背艰难的开始滑动。
一百米……二百米,似乎熟练了一些,及川彻的手会在我重心不稳的时候适当扶一把,然后又默不作声的收回去。
我难得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身后的脚步声亦步亦趋。
轻缓,却让人感觉无比安全。
更令人高兴的是,我越来越熟练了,虽然青叶城西的制服已经快被汗水浸湿了。但我却发现自己轻轻一滑就可以走好远。
……
直到路过一面镜子,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狼狈。
慌忙的整理着被汗湿的碎发,脸也有些红。也就在这时,我听见及川彻在叫我。
“你……”我没听清他说什么。
“你是怎么看小岩的呢?”
“怎么看?”我疑惑,“小岩是很好的人啊。”
“我当然知道小岩很好,就是揍人很痛,而且生气的时候超级恐怖,完全不亚于火山喷发嘛,气到上头还会把离的最近的东西用全垒打的力气扔过来,”及川彻语气越来越收不住,近乎于控诉,“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在学校完全就是暴君,完全把别人欺压于股掌之下!”
嗯嗯。我点着头假装附和,知道如果在这时候稍微表达出偏袒小岩一点,接下来就别想再做轮椅训练了。
就在这时,及川彻语气陡转,似乎很若无其事的样子,“除了这以外呢,你对小岩没有别的想法了吗?”
“还能有什么看法啊?”我不太懂。
“比如他很帅,胸膛很值得依靠什么的……当然,没有我帅,或者说他很高让人很有安全感,当然,也没我高,或者他办事很靠谱,让人……不对,办事靠谱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出来。还害你差点因为捡手机被车撞。”
“我说了不是因为小岩,是我自己把手机弄掉的,”我小声纠正,“你这么说真的对小岩很不公平,他刚才很担心我来着……我下次会小心一点的,即使你们不在,我也会拜托别人帮我捡。”
“你差点出事知不知道!”他似乎用力克制着语气,总是透着锐气的少年少见的焦躁,他甚至没注意的骂了我,“你说下次会‘小心一点’?你真的是笨蛋吗,被车撞也无所谓吗?那麻烦下次至少不要在我的面前……我……”
他似乎想到了童年的那场车祸,是我换取了他的自由行走。
能有立场指责我的,永远不可能是他。
及川彻重重的跺脚,拽着背包转身,似乎准备干脆的离开,那背影透着决然,像是真的生气了。
那背影像在说“我真的永远不会再理你了”。
于是我突然慌了,心里像是很微妙的空了一块。再回过神时已经死死抓住对方衣角——身体更先做出反应。
然后,我赌气般的看着自己不争气的手,刚想收回,及川彻却已经顺藤摸瓜的抓住了我的手,满脸洋洋得意的样子,哪见刚才的半点决然。
那语气更是实打实的欠揍,“我就知道小美离不开我!”
造孽啊。我盯着自己的手,默默的想。
-
不过回医院的路上,及川彻坚持要推我走,确实累了,我这一次便没有拒绝。
我简单的说了自己想要回学校的事情,手续已经开始办理了。但及川彻听上去并没有多开心,他皱着脸,似乎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啦?”
他看我一眼,“如果说了你不能生气。”
“应该是‘即使我生气,小及你也会说’吧……”
我话还没说完,及川彻就已经等不及的开口,“当时我看见你探出大半身子,去够那部摔在地上的手机,差点被车撞……我当时想,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会让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家伙后悔。”
这家伙,用那种让人害怕的表情在说什么啊。
我知道及川彻偶尔会露出这样的一面,在小时候我们一起的排球课上,面对怎么也无法打倒的牛若同学,他就露出过这种表情。
“但接到电话发现是小岩——声音好大的在喊你,一下子就没法生气了,”及川彻皱了皱鼻子,“小岩的担心程度居然一点也不比我少……真不甘心!”
“连这都要比啊,”我哑然,“小岩当然会担心,如果是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我也会担心的。”
“那你会更担心我,”及川彻自然而然的追问道,“还是更担心小岩?”
都是最好的朋友,当然是一样关心了。
但我直觉这个答案不会让现在的及川彻满意,很奇怪的直觉。
“这对你来说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吗,居然要考虑这么久。”及川彻很不赞同的看着我,轮椅停下了。
他此刻来到我身前,甚至两只手扶在轮椅把手上,简直像要把我困在轮椅上,在那双眼眸中,却只有对问题答案的强烈好奇。
“都怪你问的问题太奇怪了……”
我侧过头,避开了及川彻过于直白的视线,很小声说,“那小及呢,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你会更担心我还是小岩?”
“你怎么可能有事,你是在质疑我吗?”及川彻满脸不赞同,“我说过会让你没事的。”
“我是说假如啦。”
“即使是假如也不会发生。”及川彻斩钉截铁道,几乎是无可辩驳的语气。我咬着嘴唇,看着他最终放开了我,回到我身后,双手重新握住了轮椅把手。
他语气倨傲中却透着坚定,“我说过会保护你就会保护你,再说了,假如我不在,还有小岩,我们会一起看好你的。”
“如果你回来学校,不就更方便我和小岩一起照顾你了,你可以一整天都待在我们的视线里,所以这种不好的事情更不会发生了。”
及川彻说着说着,终于压抑不住语气里的雀跃。
“你还可以来看我们排球训练,我和小岩的配合比以前还要默契了,小美你知道吗,排球不光要专注个人练习,整体队伍的强度提升也很重要,如果我以后能变强,我就能统领整个队伍,我们会披着青叶城西的队服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把小牛若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狠狠踩在脚下!”
我闭着眼睛,几乎能想象到身后及川彻那双发亮的眼睛。
站在排球场上,他就是日夜不知疲惫训练,只凭本能追逐着胜利的少年,那样的耀眼,那样的锐利。
而我能做的,就是给他默默喝彩。
“好啊,我会和拉拉队一起……给你和小岩应援的。”我笑一下,攥紧了手心。但眼前却突然闪了一下。及川彻不知什么时候蹲下了,他神秘兮兮的举起手机,我下意识抬头,趁这时,他的肩膀已经和我的紧贴在一起。
我怔愣,及川彻扬起笑脸比了个“耶”的姿势——就这么被记录下来。
“你第一次穿青叶城西校服的样子,被我看见了,真好~”
那声音里藏着什么,就像哭闹到最后终于得到糖块的孩子。
我想起刚才自己犯傻的表情,啊了一声,及川彻却已经灵巧的把手机调了方向,那双常年以最完美姿势托球的手简直灵巧的可怕,我还没看清动作,那记录着“丑照”的手机就已经安稳的落入对方口袋。
我盯着自己笨拙的手。造孽啊。
-
而另一边,补习课堂上,岩泉一难得有些坐立不安。
来不及去管错题,他的思绪依旧停留在早上,和小美原本在通电话,但电话突然中断,中间响过令人不安的车流声……他几乎是对电话吼了起来,喊着对方的名字,然后就听见了及川彻的声音。
岩泉一很快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她没事……太好了。这是他第一反应。
垃圾川真的生气了,这是他的第二反应。尽管在这件事上垃圾川表现的很不垃圾,但这并不妨碍他这么称呼及川彻。
他太熟悉这个幼驯染,真正生气的时候,及川反而会异常沉默而冷静,那双淡色眼眸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沉默的气场阴冷而锐利,随便吐出几个字,就可以轻易将人刺伤到体无完肤。
但问题是……岩泉一只见过这样的及川两次。
除了今天,还有一次是在初三。那一天,小美推开了及川,被车撞倒,右腿残疾。
肇事司机当场逃逸,后来却又跑来医院找茬,话里话外却都暗示是小美自己不小心。
他听得皱眉,瞟了眼外面那人开着的肇事车辆,琢磨着待会是不是该用泥巴把这个人的车玻璃糊上。
但垃圾川对那人说,“闭嘴。”
那个中年人居然真的闭嘴了,垃圾川小声的说了什么,在对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甚至还笑了一下,“不然呢,不信的话就尽管试试好了,你觉得日本的少年法是用来保护谁的啊?”
于是岩泉一就看见那个刚开始还满嘴抱怨,推诿责任的中年人服服帖帖的,支付了全额医药费不说,还安分的支付了赔偿金。直到确认小美正式苏醒,还拉着你的手痛哭流涕的道歉。
小美自然一脸懵,岩泉一看了眼及川彻。
而后者已经很自然的跑到女孩面前嘘寒问暖,岩泉一出去接了杯水,回来也自然的问起了情况。
他们对待这件事就像在排球场上一样默契。
而这次,尽管不想承认,垃圾川的语气确实像极了在病院的那次。
心情很微妙。岩泉一想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习题上,他似乎真的开始动摇了,原因是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幼驯染。
这不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