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辰时,衙门大门一开,几个衙差出来贴榜。人群顿时都往里边涌进,还有官兵在榜下维持秩序。
告示一张张贴上,在这里倒是不会张贴全武朝的举人名单,仅仅只是浙江地区中举的排名。
孙秀娥个子太矮了,在后边儿完全看不到,还没看到肖克岚的人影,但她等不及想看榜,一股脑往前面挤。结果到了前面,感觉身旁人的衣装很眼熟,抬头一看就是肖克岚。
她激动问道:“怎么样怎么样?考中了吗?”
肖克岚仰着头,眼睛快速地浏览榜纸上的一个个名字,当看到上面总算出现自己的名字时,还不敢相信,愣了下揉了揉眼睛,再一看果真是自己的名字。
“一百二十七名……娘子,我中了!”他兴奋地指着自己的名字给孙秀娥看。
孙秀娥一看到榜上的名字,激动得一声尖叫。
夫妻俩泪眼婆娑,肖克岚忘乎所以地把孙秀娥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忽然又想起这在大街上,随即又放了下来,两人高兴地手拉着手冲出重围,朝家的方向奔去。
中举后,肖克岚几天几夜都兴奋地睡不着觉,念书似乎更刻苦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参加来年的春闱考试。还跟孙秀娥保证,势必要再登一榜。
看他信心满满,孙秀娥开始幻想将来做官眷的样子,那以后小语也是官家小姐了,真盼着这一天早点到来。
为了让肖克岚专心温书,孙秀娥夜里都是带着女儿在北屋睡觉,肖克岚要是困了,直接到隔壁东屋歇息。
……
次年二月,肖克岚赴贡院赶考,又是长达一月的煎熬等待。
而孙秀娥每日乐呵呵的,若是肖克岚这次登榜,她准备在酒馆大摆三日宴席。
酒馆后院围了一个猪圈,里头养着四头猪,就等着放榜后杀猪设宴。这猪是年前孙秀娥花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这几个月养得也好,吃酒馆客人剩下的菜,还长肥了些。就是每回走到后院,这个味儿不太好闻。酒馆平日生意忙,也无暇打理猪圈,孙秀娥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要把猪杀了,到时候一块儿收拾。
还有宴席上要用的酒,孙秀娥也是早早备齐了。到时候酒馆设三日流水席,吃的喝的都不用银子。
看她这架势,阿旺打趣道:“东家,您这贵夫人是当定了呀?那以后咱们酒馆还开不开啦?”
孙秀娥开心地擦着酒罐子,咧着嘴笑起来:“这我还没想过,酒馆是我们孙家几辈人的心血,要是就这么关了,我还真舍不得。”
肖克岚跟她说过,一定会考上。至于酒馆的事,她还从未想过。也不知能谋个什么官,最好是在临安,这边生活惯了,到了别的地儿可能不会适应。
三月初,总算能到了官府放榜的日子。
这一次肖克岚彻夜未眠,在院子里转悠了一晚,等到五更三点,天还没亮就跑去了官府门口等着。
这才刚接触宵禁,衙门门口围满了等着看榜的人,他看到三七也来了,却没见花岱延。
“你家公子呢?”
三七对着他欠身回道:“还睡着嘞,他叫我也别来看,说这次考试时太困倦,都没写多少个字。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万一中了呢。”
与肖克岚不同,花岱延每回考试都是上京城考的,说是天子脚下,提笔更有神。肖克岚才不信他的这些鬼话,无非是想见识见识京城的歌妓名曲儿。这一定是考试头一晚喝酒听曲儿去了,不然考试怎会困倦?
还有几位举子过来跟肖克岚打招呼,都知道孙大娘准备设宴的事,食材和酒都已经备齐了,都想吃孙家的流水席。
肖克岚在家跟孙秀娥保证自己一定能考上,到了外头还是知道内敛的,谦逊含笑回道:“这考不考得上还不一定呢。”
天亮后,官差出来贴榜,肖克岚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快速浏览了一遍后,没看到自己的名字。
一定是看漏了!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这回比第一次仔细,可是依旧没有。
旁边三七也未见自家公子的名字,准备回去,问道:“怎么样肖老爷?”他在看的时候也没发现肖克岚名字在榜上,顺口问了问。见肖克岚鼓着眼睛专心地看榜,他默默地摇头走开了。
一遍又一遍,身旁有人欢喜有人愁,人也渐渐的散去。
肖克岚落榜了,双目无神,托着沉重的步伐往家里走。
孙秀娥从店里过来,刚抽出空来准备也去衙门看看,还没到就看到肖克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走在街上,她奔跑着迎上去。
“相公!怎么样?考中了吗?”
话一问完,她想她的话是多问了。
大街上热热闹闹的,还有考中的人一同庆贺,路过这夫妇俩时不还不禁调侃道:“孙大娘,看来你家的流水席还得再等下一回了。”
孙秀娥一脸震惊不可思议的神情,目送这群人远去,再回头看肖克岚又往前走了几步,赶紧跟上问道:“是没考上?怎么会呢?他们都考上了,你怎么没考上呢?你不是说一定考得上吗?”
肖克岚面无表情的往前托着步子,眼下他只觉得没脸见任何人,尤其是孙秀娥。
那天回去后,肖克岚一直闷在书房里,饭菜都是小翠给他端进去的。
孙秀娥看到他跟丢了魂儿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劝说道:“不是三年一回吗?那就下一次再考。你看花岱延比你多考一回,不也是没中嘛。”
得知消息,肖宴和丁月梅也上门来看,想着能不能劝劝。不管是谁来,肖克岚始终一动不动谁也不理。
丁月梅悄声孙秀娥问道:“你是不是怪他了?”
孙秀娥细细回想,迟疑道:“没有啊,我何时怨过他?我还劝他来着。这人一天天的关在里边,也不说话,会不会憋坏了啊?想想办法啊月梅!”
丁月梅瞧这状况直摇头,“这事儿只能四叔自己想开走出来,你看肖宴跟他说了半天,一声不吭。诶?要不你把小语抱他跟前去?”
孙秀娥摆了摆手:“我试过了,那天小语玩的时候摔了一跤,哭成那样他在屋里跟没听见似的。”
酒席办不成,孙秀娥把猪杀了一只放酒馆里用,另外三只卖给了肉贩子。
以前看着这些猪,满脑子想的全是红烧肉、大肘子、猪头肉、炖排骨……
如今看到这猪,心里想着肖克岚一天到晚到屋里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
杀猪当晚,孙秀娥早早回了家,拿着新鲜的猪肉做了一大桌子丰盛的晚餐,到书房书请肖克岚出来吃饭。
“我今日把猪杀了,真的不出来吃点吗?就那三头猪,我卖了十八两,算下来我还挣了三两。红烧排骨,酱肘子……新鲜的猪肉做出来可香嘞,咱们今儿把那坛子二十八年的老酒开了,我陪相公多喝几杯。”
不管孙秀娥怎么拿食物诱惑他,肖克岚始终不曾动摇,呆呆坐那里。
看着没反应,孙秀娥没了耐性,摆着桌子怒吼道:“你给我起来!”
这一怒把肖克岚吓了一跳,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目光窘迫的望了孙秀娥一眼,慢慢吞吞的起身来跟在孙秀娥身后走出房门。
许是关了太久,感觉院子里的空气格外清醒,已经闻到那股子老酒香,但肖克岚依旧打不起精神来。
这一顿酒喝到了后半夜,孙秀娥喝趴下了,肖克岚仍然半醉半醒一杯接着一杯,最后还拿酒坛子直接喝。
次日早上,孙秀娥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床上,身旁没有人。
后院看了一圈,没见到肖克岚。
小翠给她端来一碗醒酒汤,又说道:“老爷天亮就出门了,也没说去哪儿。就是早起的时候,我看他似乎想摔东西,这碗和坛子都拿起来了,又放下了。”
昨晚肖克岚只顾着吃菜喝酒,也没说什么话,都只有孙秀娥不停在一旁开解他。
孙秀娥长叹了一口气,让他一个人出去走走也好,总比关在房里强。
吃过早饭,孙秀娥赶去酒馆。
阿旺正在擦门板,远远见她来,跑上去说道:“东家可算来了,赶紧到后院看看吧。”
孙秀娥赶到后院,看到猪圈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肖克岚弯着腰,铲子一深一浅的挖着猪粪。这猪圈几个月没清理,平日喂的食太好,拉的也多。肖克岚脚踩在猪圈里头,整个鞋足面都没在了里边。
孙秀娥呆滞一瞬,连忙走上来说道:“你在干嘛?快出来,我昨儿没来得及收拾,这些我来就行,你别栽里边腿拔不出来了。”
肖克岚埋着头,也不听一边人的劝阻,手拿铲子特别有劲儿。他来酒馆的时候穿的长衫,进猪圈把长衫脱了,穿着中衣中裤铲粪,还干得大汗淋漓。
把一旁孙秀娥和两个伙计都看傻了,康子年纪小,说话口无遮拦,不禁问道:“老爷是不是看书看傻了?”
孙秀娥望着眼前熟悉的人,陌生的举动,一种恐惧占据心头,这人要是真的傻了她和孩子这辈子该怎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