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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等价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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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皇宫宫门。

太子齐严早已安排好一切,竹月和明澈轻而易举就进了皇宫。

这齐国为君主建造的宫殿要比他们云海国奢侈百倍,夜幕下举目远望,一座座绘了和玺彩画的宫殿金碧辉煌,而这里镶嵌的每一块金砖玉瓦,背后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阴谋和杀戮。

竹月不禁看得眸光冷了几分,却又强迫自己又扫了一眼周围后,才低下头,追随明澈的步伐静静踩过脚下一块块冷硬的砖石。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来到了齐严所在的寝宫。

黑色的夜幕下,眼前的殿宇亮如白昼。

竹月记得齐严说他不喜黑暗,所以总要在屋里多点一些蜡烛,因此这不足为怪。然而此时此刻,让竹月感到奇怪的是这座寝宫院落内竟没有丝毫花草树木,哪怕是一粒再微不可察的草种子都没有,只为了不显空荡安置了许多精雕细琢的孔雀石像,石像的每一处又涂满五彩斑斓的带着香气的颜料。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彩色的孔雀翎映衬着殿宇的光辉,一时也是绝美。

旁边的明澈转眸看向竹月,洞察一切似的对他说:“太子殿下不喜欢黑色的东西,更不喜欢各类虫蚁,所以他住的地方不允许栽种草木。”

他的话音刚落,竹月顿时皱起了眉头,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出门前换上的新衣,接着转向明澈说道:“先生怎么不早些告知我,我现在穿的衣服是黑色的,万一惹太子殿下不高兴了怎么办?”

明澈看了看他,心里清楚竹月压根不在意太子是否高兴,他在意的是如何才能取太子性命。想到这里,明澈的脸色不觉沉重下来,不过片刻后,他便稳住心神,看似若无其事地答道:“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你穿着高兴就行,不用想其他人。”

说完,抬脚便往殿内走去。

竹月没料到他会这样回复自己,不由愣了一下后,才急忙跟上明澈的步伐。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殿宇翼角的位置似乎有一道月白色身影一闪而过,像是落在屋顶的月影,转瞬又无迹可寻,让竹月误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于是,他没有过多的思虑,转而凝聚心神随明澈进入了太子齐严的寝殿。

刚一进去,两人就被靠近门口处那一大滩鲜红的血水扎了一下眼睛。

竹月下意识顿住步子,转眸看了明澈一眼,见后者也同样定住脚步,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去看两个正跪在地上慢慢擦拭血迹的瘦小奴仆。血水中倒映的烛光鲜红刺眼,不多时,明澈轻皱眉宇,然后重新抬脚,转身绕过那些血水继续往前走去。

竹月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眼见他伸手推开了寝殿内室的门,与此同时,里面即刻传出一声平淡的命令:“月知来了,快把四周的烛火灭掉一半。”

齐严端坐在一张紫檀棋桌前,身边只有一个男人伺候,听到主子的这声吩咐赶紧放下手中的香箸照做。

而当这个男人路过竹月身旁走向外间时,竹月微微转眸,有心打量了男人一眼。只见对方袭一身鸦青色劲装,脊背挺直,身如玉树,头上戴着一顶白色帷帽,帽沿垂下的薄绢遮住他整张脸,竹月看不到他的模样,只隐隐看到他脖颈纤长,颈上的皮肤洁白如瓷,想来大概是个皮相绝美之人。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面前的明澈已经上前几步去到了齐严身旁。而竹月这才抬头,不想视线立刻被卧房正中央一棵两米多高的海棠树所吸引。这树虽然不算高,此刻却开了满枝头的花,火红而又艳丽。

竹月记起刚刚在殿外时明澈说齐严讨厌虫蚁,寝宫周围不允许有一棵花草树木,可是他却命人在自己的卧房中凿开地板,种了一棵海棠树,那这又是因为什么?

竹月突然有些出神,而那边注意到他的齐严,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棵海棠树,冷漠的眼睛里随之闪过一道不明的情绪。

也许是想起了什么,他转眸看了旁边的明澈一眼,接着放下捏在手指间的一枚棋子,转而拿起棋盘旁的一把剪刀后,慢慢站起身朝着那棵海棠树走了过去。

这时的竹月见他朝这边走来,瞬间面上一怔,急忙回神有模有样地俯身行了一礼。再抬眸时,他看到今日的齐严穿了一身淡蓝色宽袖云锦袍,衣襟和袖口的位置特意精细缝绣了金色丝线,有烛光铺洒在上面,竹月恰好看清那些金线原是勾勒出了一朵朵绽放的海棠花。

“殿下喜欢海棠?”他突然开口问道。

此刻站在棋盘边的明澈听到这声询问,下意识神色一变,立刻抬头朝着竹月看过去。他不想竹月会主动开口,更对他问出的这个问题感到意料之外。

而齐严专注地修剪着眼前的海棠花枝,闻言并不觉得突兀,他没有过多思忖,只语气平静地回复道:“说实话,我其实不喜欢任何花花草草,因为他们最容易招惹虫子,而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虫子,但是奈何月知很喜欢花木,尤其喜欢海棠,我担心他每次留宿在这边时会觉得荒凉冷清,所以就命人种了这棵海棠树,时间长了我发现,好像自己也开始慢慢喜欢海棠了。”

他说完,那双冷漠的眼眸里逐渐有了一丝温暖。竹月看着他,恍然间想起明澈在麓城郊外的那间民宅,那里遍地都是林木花草,虫子自然少不了,可鬼尊长河说齐严和明澈在那儿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看来明澈对于齐严来说,也很重要。

想到这里,竹月心间忽然泛起些许莫名其妙的酸苦。他低下头,攥了攥拳后,突然听到齐严转头对明澈稍稍抬高音量道:“把你身后那把剑拿过来。”

明澈听后回身看去,眼见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把雪白的长剑,但他却没有动,只站在那里思索片刻后,回眸看了竹月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对齐严说道:“他前两日不小心抻到了手臂,最近都不易拿剑。”

齐严听到这句话,修剪花枝的动作随之一顿,冷漠的面容瞬间沉了下去,不过转眼就恢复如常,目光直直地盯着明澈看了起来。他看了明澈许久,再开口问出的话很是直白:“是他不易拿剑,还是你不舍得让他拿剑?”

明澈在齐严探究的眼神下脸色渐冷,沉默片刻,慢慢说道:“他是我阁中刺客,只要拿了武器就要做杀戮之事,殿下不怕被他伤到吗?”

听他这样问,齐严那副冷漠的面容立时闪过一丝不以为意的神色,他直视明澈淡淡说道:“可我今日请来的是云郎馆一舞惊鸿的小倌,并不是你的刺客。”

他话音未落,不等明澈再开口,候在门边的那个用帷帽遮面的男子就已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到了窗边,拿起那把雪白的长剑就径直去到了竹月面前。

竹月心里清楚,无论今夜明澈说什么,这把剑他是非舞不可了。于是他只垂眸看了那剑一眼后,就立刻伸手接了过来。不过在他拔剑出鞘的刹那,却不想被剑刃上那抹红色刺眼的血迹怔的一愣。与此同时,明澈那双浅色眼眸瞬间变得更加深沉。

齐严漫不经心地看了明澈一眼,随即转向竹月,然后比手示意那遮面男子退到门边后,慢慢伸手从眼前舒展的枝条上面摘下了一朵华美的海棠花。他缓缓走到竹月身旁,一边示意他拿稳那把剑,一边将手中的海棠花放在了剑尖的位置。

看到那朵突兀的鲜花,竹月不觉皱了一下眉,然后他听到齐严淡漠地开口:“方才有只黑猫闯进来,我命人把它杀了,剑上的血迹还没完全干,如今再配上这朵鲜红的海棠花,待你将这把剑舞动,大概会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黑猫……听到这两个字时,竹月心里猛地一颤,不由自主的就被齐严搅乱了心神。他突然想起阿意来,此刻也不知道对方身在何处,有没有受伤。

那边的明澈见他突然神色不安,便多少猜出了他的心思,不由眸光一深,快步走到竹月面前后伸手抓了一下他的手腕,在竹月微怔的表情中,帮他稳住了手中的剑。

也就在这时,齐严再次用他那道冷漠的目光看了竹月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要拿稳手中的剑,若是让你家阁主喜欢的海棠花落地,你知道后果。”

竹月闻声,看向明澈皱了皱眉,下意识紧了紧攥剑的那只手后,简单应了一个字:“是。”

接着他再次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剑,眼底瞬间染上一道隐忍的血红,不过很快就被他不动声色地藏匿起来,随即握紧剑柄,往后退开两步后,小心翼翼地挥舞起那把剑来。

此时的齐严又慢慢剪下几朵快要开败的残花后,转身回到那张棋盘旁坐下,紧接着抬手招呼明澈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后,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从棋笥里捏出一枚雪白的棋子来。然后他一边斟酌着落子,一边开门见山的对明澈说道:“前不久,你跟我说血狼寨的尹千灵怂恿九仙教的教主刈青,妄图炼化乱世的蛊人,所以你准备派刺客潜伏在云郎馆刺杀尹千灵……”说话间,他把目光投向那边正在舞剑的竹月,只稍稍看了一眼,那道冷漠的眸光就瞬间深了几分。“月知,”他转回眸来轻轻叫了明澈一声,“你瞒着我去大溪山,不仅仅是要亲手杀掉尹千灵吧。”

明澈捏起一枚黑子,闻声指端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没有说话。

齐严突然轻叹一声,但面容依旧十分寡淡:“我知道你始终放不下你师父,对于当年的事,我的确有所隐瞒,我没有告诉你……其实他是因为我才去大溪山的。”

听到最后这句话,明澈落向棋盘的目光顿时涌出几分惊讶。刚刚的他只是没想到太子居然知道了自己瞒着对方去大溪山杀尹千灵一事,而这一刻,他更加没想到太子竟会主动提起当年他师父遇害一事,况且还是当着竹月的面。

“那个叫扶桑村的地方住着我曾经的奶娘夏婆,宫里人都知道我从小失去母后,夏婆一直照顾我的起居,我很听她的话,因此你师父才会想到去找她回来,让她劝我不要出兵云海国,可没想到,那个地方居然有蛊作祟,后来我派人调查过,才得知那里藏有为蛊疆国复仇的妖孽,是他们用蛊害死了你师父。”

是这样吗?

竹月听到齐严对明澈说的这番话,忍不住去想:这个男人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始终给人一种冷漠而又平静的感觉,如同深不可测又毫无波澜的潭水,根本没有人能看透他的内心,即使是与他最亲近的明澈,大概也从没完全了解过他。

“月知,”见明澈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言,齐严再次轻轻唤了他一声,“这些年,我对你师父一直心怀愧疚,可是出兵云海国,是我这一生不得不做的事。”他话音还是惯有的平淡,但神色间却透着几分不常有的偏执。

“抛开蛊疆国作祟的妖孽以及蠢蠢欲动的宁国这些境外势力不谈,你如今也发现了,在大齐境内越来越多的邪魔外道开始猖獗,九仙教,血狼寨和山海宫不知何时已经勾结在了一起,企图危害朝廷和天下,而如今他们的目标再明确不过……”

他突然止住了话语。明澈收敛心神,接着他的话问道:“他们都想得到那样东西?”

那样东西?竹月舞剑的动作微微一顿,心中闪过一丝猜测:是陈轩密室里那个古旧的书卷吗?

齐严点点头:“没错。”

明澈思索片刻,说道:“殿下曾说那东西归蛊疆国皇室所有,后来到了陈轩手里,但他却并没有将其交给瑜王……”他顿了顿,语气沉下几分,“那上面到底记载了什么?”

齐严没有立刻回应明澈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讲过的关于妖蛊之王的传说吗?”

明澈在他的话里怔了一下,一瞬间再没了下棋的心思,丢掉手中的棋子后,坐在那里直直地看向齐严。

仍在舞剑的竹月并不知道明澈想起了什么,不过他倒是清楚的记得,孩童时父王也和他讲过这个传说。

那是千年以前,传说有妖蛊之王祸乱人间,天下无数修道者合力才勉强将其封印在了大荒之地,也就是后来蛊疆国所属的那片地域。

可奈何蛊王煞气太重,就算耗费天下灵气也不可能永远将他封印住,于是后来有神裔取走他的魂魄,以此让他的肉身沉睡地下,而魂魄则被封印进了那神裔的身体里。

之后神裔有了孩子,妖蛊之王的魂魄就随之被封印进孩子体内。所以只要神裔后人不绝,妖蛊之王的魂魄便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齐严提这个传说做什么?

竹月疑惑地猜想着,这时他突然听到齐严说道:“那并不是传说,如今蛊疆国的废墟之下就埋着妖蛊之王的肉身,而那卷书上记载的正是那肉身所在的确切位置,至于有关他魂魄一事,被当年取走他魂魄的神裔记录在了另外一张书卷上,之后传言说这位神裔把书卷藏到了东南海域的一座岛屿上。”

听到这里,竹月脑海中猛地闪过他们云海国坐落的那座岛屿,不禁心中惊的一颤。可明澈却像是早就知道这些似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他仍然直视着面前的齐严,再开口音色带着异常的冰冷:“就为了另外一张书卷,殿下就要踏平整个云海?”

“云海”二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胸腔里的那颗心就不由自主的涌上一阵剧痛。明澈的眼睛稍微有些泛红。

齐严看着他突然沉默下来,许久才微微敛眸,仍是声线平淡地说道:“你认为我残暴也好,无情也罢,反正云海国连同那张书卷都已经变作了海市蜃楼,你,以及那些将士们犯下的所有罪与过,我都愿意一并承担,可天下想要太平,有些东西就留不得……”

他话音至此,刹那间,一朵血红的海棠花突然落在了他面前那张棋盘上,与此同时,那个帷帽遮面的男人立刻从门外冲了进来,只身护在齐严身前。

此时的明澈已经转头顺着海棠花留下的那道血色弧线看了过去,眼见竹月正手持长剑指向齐严,原本染了血的红色剑刃上有凛然的冷光不断闪烁,就如同这一刻竹月那双潜藏幽光的眼睛。

看了他片刻,明澈连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夺过他手中的剑。

竹月顿时愣了一下,转眸看向明澈的瞬间,眼底泛起的点点血红才有了消退的迹象。

这时,齐严捏起棋盘上的海棠花慢慢起身,轻轻推开身前护着他的那个男子后,目光只稍稍扫了竹月一下,似乎眼中并没有这个人一样,转瞬就凝聚在了明澈脸上,淡淡开口:“你看,怪不得云郎馆的客人都喜欢看月公子舞剑,纵然他用剑凌厉,可一招一式却仍是清姿卓然,出其不意,让人百看不厌。”他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平静的语气中带了难得的怅然,“不得不说,和你当年很是相像啊。”

那年,十一岁的明澈刚刚学会用剑,就欢喜地站在海棠树下要舞剑给齐严看。那时候,他的每一个动作既带着他常有的冷傲,却又格外的小心翼翼,好似在心里把手中的剑挥舞了千万遍,才敢将其呈现给齐严。

“既然看不够,那你便让他留在我身边吧。”

这话突如其来,明澈顿时神色一怔,近乎脱口而出:“不可!”

齐严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拒绝,依旧面不改色地说道:“月知放心,我不会白从你手上要人,我会拿等价之物与你交换。”

话音刚落,那个头戴帷帽的男人便快步走上前来,待行至明澈身前后,他先是礼数周到的俯身行了一礼,然后直起身后,缓缓抬手将遮面的帽裙掀了起来。

旁边的竹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视线随着他的动作慢慢上移,看他逐渐露出流畅漂亮的下颌线,柔润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以及一双清亮迷人的眼睛。

那是一张俊美无暇的脸,当这张脸完整的映入竹月眼中时,顷刻间,他心上猛地一惊。与此同时,身边的明澈也下意识变了神色。

这张脸早就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无论过去多久,他都不会忘记。

“木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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