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陈翌推开房间的门,拉着竹月快步来到床边时,竹月稍一低头,看到的正是一只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小脑袋的黑猫。但下一秒,当他定睛细看的时候,却瞬间心口猛地一颤。
阿意?!
他惊讶的在心里喊出这个名字,那只黑猫立刻像是听到似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旁边的陈翌见他动了,连忙抬手揉了揉湿润的眼角,蹲下身贴在床边看他,轻声唤道:“猫咪……猫咪……”
可是黑猫却再次没了任何动静。
陈翌的眼睛不觉更加红了,他抹了把眼泪,转头看向竹月。明明知道竹月根本不懂医术,可他的眼里还是带了一点希望。
“你帮我救救他吧。”
听到陈翌的这声请求,竹月僵在那里的身子才猛然找回一丝知觉。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阿意,急忙上前掀开被子,俯身将手覆在了他的身上,随后只见一道白光迅速闪过的刹那,一根寒冰丝不着痕迹地探进了阿意的血脉里。
如之前那位医师所言,阿意的五脏六腑皆受了重创,此刻全靠他仅剩的一丝灵气勉强吊着一口气。
竹月顿时感到一阵心悸,他收回寒冰丝,面上竭力保持着平静,听到陈翌说:“他是张伯在门口捡的,你看他长得像不像小黑?可他没有小黑胖,也没有小黑的紫色眼睛,他的眼睛是黑色的……但他和小黑一样好看,这样好看的一只小猫怎么可以死呢……”
他越说声音越沙哑,竹月目光沉重地看他一眼后,接着伸手将阿意抱了起来。
陈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也没有阻止他,只急忙站起身看着他问:“你……有办法救他吗?”
竹月垂眸凝视着怀里的阿意,低声反问他:“你信我吗?”
陈翌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信。”
“那你让我带他走,我一定会让他活下来。”
见竹月不像骗他,况且此刻也找不到其他的法子,陈翌只能把全部希望放在了竹月身上,立时应下了他的要求。
走出房间后,竹月又对陈翌简单说了一下那个年轻车夫的事,让他务必转告琪王,派人去找他回来。
陈翌答应的干脆,在看着竹月离开王府后,刚要转身去找琪王,一回头,就见琪王的轮椅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知己兄……”陈翌小声呢喃着叫他,愣了一下,才赶紧敛起他通红的眸子,故作镇定地轻声问道,“你……你还没休息呢?”
琪王看着他,神色有些无奈,说话的声音却依旧温和:“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却还让他们都瞒着我,你当为兄失耳吗?”
陈翌看他一眼,立时低下头,渐渐皱起了眉头。他回来后就听王府下人说,在他离开的这几天,琪王夜不能寐,彻夜掌灯直到天明,如今他能从血狼寨平安回来实属万幸,定是琪王夜夜为他祈福所至。陈翌觉得,能得到琪王这份亲如手足的情意,是他三生有幸,所以他已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再让琪王为他的事费心劳神,可现在……
他的语气充满歉意:“对不起,知己兄。”
琪王往前挪动了一下轮椅,伸手轻轻拍了拍陈翌的手背,看着他的目光温润柔和,没有丝毫要责备他的意思:“我说过,你没有做错的事,永远不需要向我道歉。”他顿了一下,接着微微皱眉说道,“刚刚我听竹月公子提到阿志了。”
他口中的阿志正是他的车夫。
陈翌见琪王有些面露担忧,便多少猜测道:“阿志哥总喜欢晚上躲在房间里偷偷喝酒,怕是喝多了,不知怎么跑出去的,知己兄快些派人把他找回来吧。”
琪王点点头,便命人出府去寻阿志了。随后他又多少提了两句那只猫,宽慰陈翌不要过度担心。
陈翌勉强笑了一下,对琪王说:“我相信竹月会让它好起来的。”
琪王没有回应他什么,只突然低下头神色略微一沉后,轻不可闻地说了一句:“那看来他这两天是不会来我府上取画了。”
天色渐亮,竹月抱着阿意并没有返回明澈所在的那处宅院,而是先去了宅院后面的山地。
这里林木繁茂,站在山丘上能隐隐约约望到远处城郊的一两个村落。有人住的地方就有坟墓,而山林往往是死去之人最好的长眠之地。
竹月记得才与阿意相识不久的时候,他几乎每隔三天就要被阿意逼着去挖坟掘墓一次,那时的他别提心里有多憎恶。可现在,当他再一次像个该死的贼人一样掘开别人刚安置不久的新坟,剜出一颗早已冷却的死人心时,整个人除了焦心如焚再没别的情绪。
他将心捧到阿意面前,虽然他把自身的灵力渡了一些给阿意,但此刻后者的那张脸依旧苍白无色,他看着总觉得胸口针扎似的疼。
“阿意。”
竹月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倚靠在树下的阿意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眸色已经变成了深黑色,竹月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从中再找不到那道明亮的紫色光华。
“这人死去不久,心还算新鲜,你赶快吃了。”
暗红色的心静静躺在竹月掌中,阿意看了一眼,突然冷着脸聚起仅存的一些气力将其狠狠打落在地。
竹月怔住,过了一会儿才俯身捡起掉落的那颗心,轻轻拂了拂上面的泥土后,继续蹲在阿意面前,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你不喜欢啊,那你在这等着我,我去给你找活人的心。”
说完,他起身的功夫却听到阿意冷笑了一声。
“木篱,别再为难自己了。”他阴凉的嗓音如过去一样透着嘲讽,只是虚弱的平添了几分苦涩,“你们云海人一生以御妖为傲,可你却做了一只妖会做的事,你的痛苦,你的不甘,从我和你签下契约的时候开始,我就感受到了,现在我快要死了,你心里应该很高兴吧,高兴你终于可以摆脱我了。”
听他这样说,竹月原本就勉强压抑着的担忧和慌乱一下子冲到了他的心尖上,他感到胸口窒闷,过了一会儿又像被火灼了一下似的,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直到他被这份疼痛折磨的心生烦躁时,他才攥紧手中那颗冰冷的心,看着阿意慢慢开了口:“你与我签下契约时,说好了这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我的,可上次我还没答应呢,你说再不见我就真的丢下我走了,这次,是又想用死来永远摆脱我吗?”他的语气有些强硬,学着阿意的样子也勾起唇角,轻嘲的笑了一下,“好啊,我可以让你死,但在这之前你必须先把契约解了。”
“契约……”阿意抬头看向竹月,深邃的眼眸忽然猛地颤了颤。
竹月的心立时怔了一下,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当从他黑色的眼瞳里捕捉到一缕清晰的哀伤时,他听到他说:“还记得在天德书院那次吗,当时我根本没有办法回到你身上,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那样,可由此说明契约已经没用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竹月顿时面露惊疑。他曾以为那是棕谣施了咒法的缘故,如今想来他身上那团凭空出现的煞气诡异而又狠厉,以棕谣的修为根本做不到。莫非是他自身的原因……
他没有多想下去,低头凝视了阿意一会儿后,依旧把话说得坚决:“那也不代表契约已解。”
“木篱……”
“你别说了,”他抬手止住阿意的话,看向他的目光沉稳坚定,“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看着你死。”
“为什么?”阿意突然问他,淡漠的语气中多了一道难以言喻的惆怅,“明明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竹月此刻没有心思去揣度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只张口回复他:“谁说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
阿意看着他,远处破开云层的一缕阳光穿透树冠星星点点的镀在他身上,阿意将这些光看进眼里,竟道不清心底是何感觉,但是这一刻他好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