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灿的晨晖洒满大地的时候,竹月抱着变回小猫的阿意回到了明澈的那处宅院。这里除了明澈和那个假木篱外,还有一个干杂活的年轻男仆,早早的便在院子里清扫尘土。不过据竹月观察,这人又聋又哑,而且除了干活,好像并不关心其他任何事。当竹月抱着阿意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看都未看一眼。
这样最好。竹月想着,找了一间干净的空屋子安置好阿意后,转而去了明澈的房间。
这个时辰,按理说明澈早已起床,可竹月轻轻推门进去时,却发现他竟然还在睡觉,而那个假木篱就坐在他的床边,静静地盯着他看。
当注意到门口进来的竹月时,他神色略微一慌,接着站起身用十分平静的目光打量竹月。
竹月对上他的视线,总觉得这双漆黑的眼睛幽深的仿佛吞噬了暗夜,让人就算深陷其中也是惝恍迷离看不透彻,这一点倒是像极了那位太子殿下。不过与太子齐严不同的是,他的这双眼睛万里挑一的好看,好看的似乎带着一种迷人的魔力,哪怕通向地狱也能让人甘之若饴的一直看下去。这一点,倒让竹月想起另外一个人来——十七。
两人就这样对视片刻,竹月才见对方从他身上移开目光,转眸看了一眼熟睡的明澈,然后他缓步上前径直从竹月身边走过后,小心翼翼地踏出房门关上了门扇。
在他离开后,竹月站在那里又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大步走到床边,想都未想就伸手在明澈身上摸索了一遍,但随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愚蠢。往生灯是明澈的法器,又是世间难得的宝物,明澈就算放在身上也绝不可能让人随便就能取走。那他到底怎么做才能拿到往生灯呢?
竹月出神的思索着,方才手摸到明澈手掌时并未抽离,如今他的掌心就轻轻覆在他的掌上。
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明澈突然拧了一下眉睁开了眼睛,紧接着还不等竹月反应过来,他突然一把抓住竹月的手腕,旋即用力将人拽到床上后,整个人欺身压了上去。
竹月瞬间面上一惊,他躺在床上,双手被明澈抓住扣在胸口,一时被他压的有些喘不上气来。他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不料双手非但被对方抓的更紧了些,脖子上还多了几根冷冰冰的银针。
“要杀我?”明澈的声音冷冷在他耳畔落下,语气中还带了一丝嘲讽,“就凭你一人可不够。”
他一字一顿的说着,盯着身下之人的眼睛渐渐变得有些可怕,手上也开始催动气力慢慢将银针刺进竹月颈间的皮肉。
竹月立时疼得脖颈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咬着牙喊他一声:“明澈!”
可男人却像是全然听不到似的,周身依旧透着凛然的杀气。
竹月不知道他怎么了,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明澈一定会杀了他。于是,他的额间顿时浮现出那抹云海纹来,随之手腕轻微一动后,双手立刻运出一股劲力,直接迫使明澈松开了他的手,也就在这一刻,竹月再次出声唤他:“先生……”
顷刻间,明澈操控的那根将要刺进竹月心房的毒针瞬间停在了两层布料之间,他的眸光滞了滞,当认清眼前的人后,随即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的收敛了眼中的杀意。
竹月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趁着明澈还有些失神的间隙,隐没了额上的印记,紧接着微微抬眸的一瞬,他竟没想到眼前之人似乎比他还要惊魂未定。
只见明澈双眉紧蹙,神色惶惑的僵在那里,凝视着竹月的面容许久都未动,直到竹月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胸膛,他才周身一颤,猛地将竹月的手抓进了掌心里。
他依旧用力不轻,可较之刚才明显多了些许柔情。他看着竹月,目光中突然流露出几分迷离的感伤。
竹月被他看得有些不安,没再想要去推开他,只皱着眉,低声问他:“你怎么了?”
明澈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些,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那里还有隐隐未散去的痛。
“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样的梦?”
听到竹月的追问,明澈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把话咽了下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讲述这个梦。
在梦里,木篱是竹月如今的面孔,拿着一朵盛开的海棠花站在他的面前,看向他的那双清亮眼睛波光潋滟。
明澈凝视着竹月,渐渐的就迷失在了这双好看的眼睛里,下一刻便情不自禁地张开手臂将竹月牢牢圈进了怀里。
竹月靠在他的肩上,嗅着他身上清淡的海棠花香,轻轻的唤了他一声:“明朗。”
“嗯。”明澈柔声应着,却并不知道怀里的人藏了什么心思。
“在这个世上,我的心早已所属于你,无论过去多久,你始终都是我最爱的人。”
这样好听的话,无论是谁听了都会动容吧。明澈忍不住扬唇微笑,顷刻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我也一样。”
竹月暗中攥紧了手中的海棠花,声音里透着的温情让人难辨真假:“是吗?那如果我说,我想要你的命,你会给我吗?”
听到这句话,明澈眸光一颤,眉宇瞬间皱了起来:“你说什么……”
话刚出口,怀里的人突然变成了山海宫的宫主,明澈猛地怔了一下,松开他的同时,眼见对方拿着的那朵海棠花已经幻化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朝着他的心脏狠狠刺了过来……
见明澈始终不说话,竹月想了想,忽然沉下脸色将手从他手中抽离出来后,推开他坐了起来。
“先生是梦到我要杀你吧。”
竹月的话一出口,明澈立时有些惊慌地看向他,他想要为此辩解,却听到竹月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
“这都怪我,谁让我是个杀手呢。”竹月再次笑了笑,低下头并不看明澈。
“可我怎么会想要杀先生?就算想了,我也根本没机会下手啊,毕竟先生是被鬼尊长河护着的人,这世上谁也比不上先生安全。”
明澈坐在他身边,他本来可以对他说:你既然知道我这里安全,就应该待在我身边,不要再独自一人到处乱跑了。可是当他看见竹月颈间被他方才用银针扎出的几个血点时,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只是恼恨地伸过手去,用柔软的指腹帮他轻轻擦掉了那几点血痕。
沉默许久,才轻叹一声问他:“你昨晚去哪了?”
竹月暗自斟酌了一下话语:“我遇见琪王的车夫了,他有点奇怪,我就去了趟琪王府,想问问怎么回事。”
听到琪王二字,明澈的脸没来由的冷了下来,他低眸看着竹月:“你觉得那车夫有异,可以先回来找我,我派暗卫去调查即可。”
“可先生当时正忙着和那个叫小风的沐浴,我怎么敢回来打扰。”
短短两句话,不出意外的让明澈皱紧了眉头。昨晚竹月离开后,剩下的事他一点都不记得了。不过即使他意识恍惚也能清楚的感应到,往生灯既没有生出一丝丝杀气,更没有出现任何异常,那就说明昨晚他和小风什么事都未发生。可是后者居然有摄人心神的能力,若留在身边迟早是个麻烦。
“我没有。”明澈看着竹月冷淡的面容顿了片刻,突然伸手将竹月的手腕拽了过去,紧接着不等竹月看清他要做什么,一盏白灯就已经到了竹月掌心里。
“你若不信,可以用往生灯探一下我昨晚的记忆。”
没想到明澈竟会主动拿出往生灯来,竹月心里惊讶的同时,忍不住转眸看向他,愣了一会儿后,他忽然弯起唇角笑了:“我还以为先生是要把往生灯给我呢。”
听得出他是一副开玩笑的口吻,可明澈默了一下,突然神色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怎么?你想要往生灯?”
“我……”
“给你。”
竹月还没说出在心里编好的措辞,明澈给出的答复直接让他怔在了那里。无论是在大溪山还是回到京城的这两日,明澈对他似乎好的有些过分了,这让竹月心中隐隐有种莫名的猜测……
但此刻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疑,只是捧起手中的往生灯,放在眼前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语气平淡地开口:“先生都这么说了,那这往生灯就给我仔细瞧一天吧,刚好我也许久未见鬼尊了,以前都没谢过他的救命之恩,这次再见了定要好好谢谢他。”
说完,他敛眸起身,准备离开。不想刚走到门口,突然又被明澈叫住了。
“对了,”明澈一开口,低沉的声线里就藏了轻微的怒意,“上次鬼尊长河居然偷偷给你留了一条寒冰丝,这怎么可以。”
竹月微怔,回身抿了抿嘴唇说道:“先生放心,等我晚上见了他,我一定……”
他那句“一定还给他”还未说出口,明澈就打断了他的话:“让他把寒冰丝都给你吧。”
竹月目光直直地看着他,闻声心口猛地跳了一下。他觉得要么是明澈心中另有所图,要么就是他心中的那个猜测已然变成了事实。
他没有说话,只微微点点头应下了。
等他离开明澈的房间后,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少辰便立刻现身,来到明澈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主人。”他仍是穿着一身月白长衫,唇边也依旧挂着谦和的微笑,可在他抬眸看了一眼明澈的脸色后,却蓦地将那抹笑敛了起来。他沉默着,再次上前两步后,慢慢跪俯到明澈脚边,轻轻帮明澈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主人竟把往生灯给了他,看来主人是完全信任他了。”
明澈对这话不置可否,只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垂眸看了他一眼。
“我也完全信任你,可你若是想要往生灯,我未必会给你。”
他此话一出,少臣的脸色稍稍变了变,他缓缓抬眸直视明澈,眼见后者的目光中明显藏匿着凌人的冷厉。
“少辰,你在我身边有多久了?”
“我在主人身边有十年之久了。”
“十年。”
明澈默念着这两个字,似是叹息岁月如流,可沉吟许久,他突然勾唇笑了:“那你对我这个扬雪阁阁主应该都看透了吧。”他语气一顿,声线蓦地低沉下去,看着少辰问道,“抛开身份,你觉得我和太子殿下有何不同?”
少辰像是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作迟疑地回复他:“主人比太子殿下更在乎身边的人,这是主人的弱点,当然也是太子殿下的缺点。”
听到这个答复,明澈看向少辰的眸光彻底暗了下去:“所以你便利用我这个弱点,肆无忌惮的做了太子殿下的耳目?”他神色冰冷,话语间更是没了半点温度,“我不怪你背叛我,我只想知道太子殿下给了你什么好处,竟比得过你我十多年的情意。”
少辰重新扬起他的嘴角,微微仰头看着明澈:“太子殿下没有给我任何好处,只不过是因为我和主人一样,主人为了云海国的那位皇子,不也背叛了太子殿下吗?”
明澈闻声怔住,不知何时收握的手指倏然颤抖起来,过了许久才低声开口:“来人。”
他话音未落,两个暗卫立刻如同隐藏的鬼魅般,凭空出现在少辰身后。
“把他带回扬雪阁,关进暗室,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能见他。”
少辰仍是微微笑着,他慢慢站起身来,再次向明澈恭敬地行了一礼:“我曾说主人所愿,皆可成真,可时至今日,我想劝主人一句,有些心愿还是留在心里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