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对于质子有一套严格的律文,其中一条便是皇子没有旨意不得干涉质子的事情。即使齐严监国理政,也没有权利私自派人出入质子府。
更何况,如今瑜王到处捏造齐严乃至整个扬雪阁都是妖人的言论,甚至说这次接连发生的剜心命案的凶手,就有可能出自扬雪阁。现在,瑜王不知道安排了多少眼目暗中监视扬雪阁和齐严的一举一动,只为抓住一个能够证明其传言的把柄。而齐严为此有所忌惮,必定不敢轻易派刺客到琪王府对付竹月。
“在齐严弄到入府的旨意前,你打算怎么做?”阿意盘膝坐在榻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竹月轻声问道。
竹月沉默片刻,思索着回复他:“明日晚上,齐国的皇帝会为齐严在宫中举办生辰宴,到时我会以琪王随从的身份进宫……”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面容沉下几分:“明澈说得没错,齐严那人深不可测,身边潜藏的高手又众多,要杀他并不容易,但如果有人在齐严的生辰宴上刺杀瑜王,所用法器还是扬雪阁阁主的往生灯,以瑜王的脾性,必定要做点什么才甘心,而那时便是我们的机会。”
竹月说完,手腕轻轻一翻,一道白光立时闪现在他的掌中。
阿意盯着他手中的往生灯想了一会儿,接着勾起唇角轻慢地笑了一声:“姓明的想把你困在往生灯中,好让鬼尊长河把你带离齐国,可他却没料到,鬼尊长河更加愿意听你的话。”
竹月对他说的不置可否,只清冷着面容静默片刻后,淡淡说道:“等明日你就附在灯身上随我进宫,若到时我有什么不测,你……”
“我生死相随。”
竹月快到嘴边的话一下子被阿意打断了,他怔怔地看着对方,许久没动。
阿意迎着他的目光,渐渐看笑了:“没听清楚吗?我说……”他慢慢收敛起唇边的笑,换上了一副难得认真的模样,凝视着竹月,字字坚定:“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生死相随。”
木篱,我此生说得最后悔的话,就是那日对你说‘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不过幸运的是,你一直都没有选择丢下我,所以不管以后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和你分开了。
阿意在心里默默说完这些话,眼见面前的竹月眸中似有星光闪烁,清澈可人,他立时从床榻上跳了下来,站在竹月面前笑道:“先别急着感动,我可是有条件的。”
竹月其实早就习惯了听他这样说,便毫不在意地扬唇一笑,抬了抬下巴问他:“什么条件?难道你又想让我哄你?”
阿意闻言微微笑着,往前倾了倾身:“抱抱我。”
果然又是这种不着边际的“条件”。竹月不禁低头偷偷笑了起来,直到阿意那张俊逸的脸庞不知何时已经离他近在咫尺的时候,他才瞬间回过神,急忙往后退了两步。
阿意见状,顺势上前又凑近了他,故作恼怒道:“我让你占我便宜你还不愿意了?”他皱起眉头,孩子气地伸手摇晃起竹月的胳膊,“快点,抱我。”
竹月看他一眼,那双闪烁着紫光的眼睛盛着傲慢与期盼,看上去像极了幼稚的孩童,哪还有半点妖的样子。竹月无奈地垂眸,随即说了一句:“你让陈翌抱你吧。”
听到“陈翌”这个名字,阿意下意识打了个激灵,他的脸色明显沉下几分,默了一会儿,瞬间压低声音指着竹月的鼻尖质问道:“我的眼睛又不是紫色的,陈翌如何知道我是小黑?”
竹月抬眸看向他,不紧不慢地向他解释:“我带你进来王府的时候,骗他说你是上次他在门外捡到的那只黑猫,然后他就又找我要小黑,我实在找不到骗他的理由,就告诉他,两只猫都是你,只不过因为生病,眼睛变成了黑色,陈翌心思简单,听完就信了。”
“你!你!……”
阿意瞪着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竹月慢慢拂开他指向他鼻尖的手,有意打量他片刻后,盯着他问:“怎么?你怕陈翌会缠着你?”
“怕他?”阿意随即挑了挑眉,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一个凡人有什么好怕的……”他说完却又沉下脸,像小孩子似的嘟哝了一句:“我只是讨厌他总是抱我摸我。”
竹月笑了笑,故意调侃他:“你这只猫不是很喜欢被人抱,被人摸吗?”
听到竹月这样说,阿意瞬间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去掐竹月的肚子,却不想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阿意迟疑了一下,然后立刻收回手,变成一只猫跳到了榻上。
与此同时,陈翌提着食盒,推门走了进来。他先是对着那边的竹月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接着转眸,大步流星地奔到了阿意面前。
“小黑,我让灶房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你看,有烤鱼,有红烧肉,有甜枣糕……”
趁陈翌黏住阿意不停介绍他准备的美食的时候,竹月慢慢走出房门,径自去了琪王的书房。
今日琪王说送给他的那幅画早已经画好了,让他空闲时去书房看看。而当竹月敲响书房紧闭的门扇,得到里面男人的允许进去时,琪王正坐在书案边,安静地欣赏着那幅画。
窗外天晴风暖,午后淡淡的日光在他的脸上笼下了一道和煦的光影。
“竹月公子。”他抬头,朝着竹月微微一笑,立刻转动轮椅迎了上来。
竹月站在门口的位置,见琪王那双清澈温润的眼眸含着深深的笑意,柔和的就如同后院那湖皎洁的荷花。他不觉看得愣了,下一刻当琪王的手轻轻握向他的手时,他也没半点反应,只任由对方牵着他,慢慢去到了桌案边。
一纸墨香被窗外的微风吹得散开,竹月垂眸,静静看向那幅铺开的画,眼见一处云雾幽深的山间,葱翠茂盛的草木半隐半现,水汽缭绕的湖泊就镶嵌在草木之中,犹如一块清润的碧玉。
而在湖边有一个拽着风筝奔跑的少年。竹月没太仔细看,只大略看了一眼,便感觉画中人和陈翌有些相似,于是他忍不住疑惑地问道:“这是……陈翌?”
此话一出,旁边的琪王忽然低头,莫名一笑后,眼中像是染了淡淡阴郁。沉默片刻,他温声回应竹月:“不瞒公子,我每次作画,总会情不自禁地把翌儿画进去,觉得这样更显生气。”
听到这话,竹月转眸看向琪王笑了笑:“殿下与陈翌的感情可真好。”
琪王凝视着竹月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笑着道:“在大齐,只有翌儿与我真心相待,对我亲如手足,现如今他的至亲已逝,在这个世上他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所以我更需好好照顾他,保护他。”
明明两人在说陈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竹月总感觉琪王那双温润的眼眸里,装满的似乎全是他的身影。
他一时有些不自在,只好低下头继续去打量那幅画。可是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那画中人愈发不像陈翌,而是更像过去的他……之后大概是看得久了,他甚至对那画中的山木湖泊也感到似曾相识。
很像……很像他不久前在往生灯中见过的那处幻境。也就是当年在云海国时,他为明澈亲选的那处住所……而唯一的不同,是那湖中荷花竞相娇艳绽放,但湖畔的海棠却早已凋零枯萎,只余地上几点朱砂色的花瓣缓缓随风飘动,最后落在了湖边之人的身上。一瞬间,原本白色的衣袂像是染了血似的,片片血红刺进竹月的眼里,顿时让他感到心中一阵颤动。
“公子怎么了?”见他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琪王微微蹙了蹙眉,急忙出声问道,“莫非是不喜欢这画?”
竹月闻言回过神来,沉默片刻后赶紧收敛起眼中的诧异,随即转眸看向琪王解释道:“殿下误会了,我只是在想,怪不得之前殿下向我夸赞云海国一川风月,景色秀美,如今看到殿下所作之画,料想若身在其中,必定让人目酣神醉。”
听他这样说,琪王看着他微微笑道:“是啊,当年我去到此处,便觉得是此生之幸,我当时就想,这里大概是云海国最美的地方了吧。”
最美的地方……怎么会这么巧?竹月心里愈发感到诧异,不知不觉间皱紧了眉头。
就在这时,眼下突然探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竹月目光一凛,立刻将那只手毫不客气地抓进了掌中。
琪王似是被他抓疼了,轻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温声细语中难得多了几分无措:“公子别误会,我只是平日最看不了别人皱眉头,下意识就想为公子抚平眉间的细纹,是我失态了,还望公子见谅。”
听到这些话,竹月看着琪王愣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不禁慌忙地松开手后,朝着琪王赧然一笑。
紧接着,他不再多想,谢过琪王后,稍稍一扬手,便将那幅画收进了往生灯中。
琪王对这一幕感到惊奇,面上一怔微笑道:“怪不得翌儿夸赞公子懂奇门方术,非让我明日进宫的时候带上公子,如此一来,他可安心了,却是要劳烦公子为在下费心。”
见琪王面露歉意,竹月立刻微微颔首回了一句:“殿下言重了。”
他其实并不忍心利用琪王,可为今之计,这是进入皇宫的最好办法。
这样想着,竹月不觉安静地低下了头。
琪王抬眸直直地看向他,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好似有一缕不知名的情绪被他慢慢敛去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公子往后可不用称呼我殿下,直接唤我的名字即可,我……”
他话还未说完,门外突然多了一道纤瘦的身影,紧接着,只听一个女子清婉柔和地唤道:“景安。”
钟离景安,正是琪王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