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正忽然发现,刘伟红的眼神和口气,跟英子怀疑他杀人那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不过刘伟红没笑话他而已。他心里好生奇怪,他想,看来我就是一点不像具有暴力倾向的人,我实际上也根本不是那样的人,那我怎么会背上杀人犯的黑锅呢?这简直就是天理不容嘛!
感叹归感叹,现实归现实。好在原来的“杀人犯”朱文正已经“死了”,而申大有只不过在当年的“武斗”中伤了几个人而已。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努力想要把自己归属于申大有的朱文正,才有了闲情逸致在这儿跟刘伟红聊天。或者可以这样说,假如没有刚才长途电话上小胖张给他提供的信息,他是不可能把经常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放下来的。而如果老是提心吊胆,他也很难对眼前的漂亮女孩产生那么大的兴趣。
刘伟红既然不信他伤过人,那就随她吧。朱文正当然希望她把自己当成百分之百的好人。
朱文正就笑笑说:“你还小,那几年的武斗你没经历过,好家伙,打起来昏天黑地,好多地方都动了枪炮。我那时候就想着赶紧把我叔从那楼里救出来,于是抡着根钢管瞎打,到底伤着人没有,伤了几个,我也闹不清。反正后来我们打败了,那一派掌了权,所以我就跑了。”
“那你叔呢?以后怎么样了?”这小姑娘心眼挺好,还惦记着他叔呢。
申大有他叔可能已经去世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朱文正也不清楚,他问过路子和英子,他俩也都不知道。朱文正想。反正跟这个小丫头也就一面之缘,用不着全说实话,就敷衍着说:“后来落实政策放了出来,现在没事了。”
刘伟红又问朱文正建筑队的情况,住在哪儿,干什么活,累不累等等。朱文正刚说他们在榆树屯小学盖房子,刘伟红马上追问:你那会儿不说是从棋盘台来的吗?
朱文正一时卡壳,他忘了自己曾说过是从棋盘台来的。正想怎么“圆谎”呢,刘伟红已经撅起了嘴:“你可真有意思,你干嘛老是不说实话呀。还得让人费劲地去猜。”
朱文正问:“我怎么没说实话?”
刘伟红说:“你的话,有真有假。你说假话的时候,我都能看出来。不过没关系,谁都有不愿意别人知道的事儿,你要不愿跟我讲,你就说不知道,忘记了,那就好,省的现编假话怪麻烦的。”
看到姑娘误会,朱文正很着急,忙着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建筑队的事情,是这样,我确实是北乌素公社建筑队的,我们那个建筑队也确实在榆树屯那里盖房子。但是我这段时间没跟队里在一起,我住在棋盘台,那儿有些建筑材料,我就负责管理那些东西。”
“棋盘台前两年让滑坡给毁了,你住哪儿?住地洞里啊?”
“不是,那里有些房子被我们挖出来了,可以住人。”说完朱文正就想打自己的脸,他不能再说了,说得越多,“泄密”越多,那可能会引起无法预料的可怕后果。
他没想到,刘伟红马上就说:“知道了。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一点点都不会说出去的。”
刘伟红竟然如此的善解人意,让朱文正感到了深深的内疚,一阵冲动,他真想把自己的遭遇全都告诉她,就像他告诉了英子一样。他现在特别需要慰藉,需要人理解,他的内心太孤独、太寂寞了。
刘伟红没再往下问,他们也没能再说多少话,因为吃完饭不长时间,刘伟红就又该上班了。
朱文正骑着车子往回走的时候,想刘伟红想了一路,回到棋盘台也是心神不定,满脑子里都是刘伟红的倩影。与英子相比,刘伟红的“档次”要高得多,而且她比英子也漂亮得多。她那光洁标致的脸庞,轻盈苗条的身形,老是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她那柔嫩好听的声音,也老是在耳际回响,怎么都排解不开。
朱文正很奇怪自己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啊。于是他就使劲想这到底咋回事,猛地想起了一句老话:“饱暖思□□”。一点不错,他现在过的挺舒服,吃得饱也穿得暖,每天除了去西边的破房子挖上几锨,几乎无事可做。就连申大有留下的那一箱旧书,包括一些很难懂的马列著作他也全看完了。正因为脑子空闲里的地方太多,所以他才会刚把英子塞进去,紧接着又对刘伟红这么上心起来。
对了,还有个重要因素,就是他得知朱文正死了。现在的申大有,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也没有什么可憧憬的,只能是过一天算一天,那么趁这个机会多想想女人(只是想想,仅此而已),没什么不合适吧?
所以,今儿一早起来,朱文正就理直气壮地骑上车子再奔南乌素,他要去给刘伟红还钱。
当然,他不能真的还“钱”,毛儿八分的,刘伟红肯定不要,他也不好意思去“还”。他已经想好了,就在刘伟红那个邮电所的斜对面,有个百货商店,朱文正昨天打那儿路过的时候,发现里面有卖蛋糕的。他决定去买一包蛋糕送给刘伟红,就算了还了人家帮他垫上的电话费,还有请他一顿饭的饭钱。
所以说,他今儿并不是去看刘伟红,他是去还钱,单纯说他来回跑将近六十多里地就是为了看漂亮姑娘,那就太庸俗了。
朱文正赶到南乌素街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但街上却稀稀拉拉看不到几个人,与昨天赶大集时那摩肩接踵盛况一比,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地方。不过街上的店铺大都开门了,朱文正便去商店,花一元一角四分钱买了一包蛋糕,大概一斤多一点。他把蛋糕装到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就去了邮电所。
邮电所一个顾客也没有,只有昨天那个眼镜师傅坐在柜台后面看报纸,刘伟红的座位却空空如也。
朱文正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八点十五分,都上班快一个小时了。于是他问那个营业员:“哎同志,请问……昨天那个女同志没来吗?”
那白框眼镜朝向他,后面的眼睛眨了两下,显然没认出他来:“她休班。你,办什么业务?”
朱文正心想,这真是不巧,她昨天没说要休班啊?哦,对了,自己也没问。
“是这样,我昨天打长途,欠了几毛钱的电话费,我给她送来。”
“哦,她给你垫上的是吧,你还挺讲诚信的。”眼镜师傅表扬了他,然后指点:“她在宿舍。你从西边,就是新华书店外头,那有个门洞,进去左转,朝南的平房,水池子右手第三间就是。”
“太好了!”朱文正差点喊出来。他赶紧道谢,然后按照指点。出大门之后朝西走,然后进了门洞。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是个不很大的院子,乱七八糟地停着卡车、堆着货物,还竖着好几根木杆,拉着铁丝,上面晾晒着衣物。